46. 人们将称我为凶手(第2/6页)

“我的名字叫贝赫扎德。我来自赫拉特和大不里士。我曾经创作出最华美的图画、最令人赞叹的经典画作。从波斯到阿拉伯,在每一间穆斯林的手抄本绘画坊,几百年来人们谈论绘画制作时,都会提到我:它看起来好真实,就像贝赫扎德的作品。”

当然,重点不在此。我的绘画呈现出心灵所见,而非眼睛所视。然而,你们非常清楚,图画是为眼睛创作出来的喜悦。如果你们把这两个概念结合在一起,我的世界就会浮现。也就是:

其一:绘画为了眼睛的喜悦而鲜活地呈现出心灵所见。

其二:眼睛看见的世间万物融合进绘画中,反过来滋养心灵。

其三:因此,美,来自于眼睛在世界上发现了我们心灵早已知道的事物。[2]

这位二十个银币的宗教学校的毕业生,能够了解这个我在灵光乍闪之际萃取自内心深处的逻辑吗?完全不懂。为什么?因为,就算你花了三年的时间,呆在一间边远郊区的宗教学校里,坐在老师的脚边,听他每天为二十个银币讲课——今天这点钱只够你买二十个面包——还是不晓得贝赫扎德到底是什么人。显然那位二十个银币的老师也不知道贝赫扎德是谁。好吧,我来讲讲。我说:

“我什么都画过,任何题材:我们的先知坐在清真寺绿色的礼拜神龛前,他的四位哈里发[3]随侍在侧;另一本书中,先知在登霄的夜晚,骑着卜拉格马登上七重天;亚历山大在前往中国的路上,来到一座滨海神庙,大声击鼓吓退一只卷起海面风暴的怪兽[4];一位苏丹听着乌德琴声,一面偷窥他的后宫佳丽在水池里裸泳,一面手淫;一位年轻的摔跤手习得师父所有招式后,准备战胜他师父,却在苏丹面前被自己的师父亲手打败,因为他师父留了一手最后绝招[5];年幼的蕾莉与马杰农跪在一间雕梁画栋的教室里,一起诵读荣耀的《古兰经》,坠入爱河;情侣间不敢直视对方的表情,从最羞怯到最笨拙的姿态;一块一块堆砌石头建造宫殿;罪犯接受严刑拷打;翱翔的老鹰;顽皮的兔子;阴险的老虎;柏树、梧桐树以及站在枝头上的喜鹊;死亡;互相比赛的诗人;庆祝凯旋的盛宴;以及像你这种只看得到面前那碗汤而看不到其他东西的家伙。”

含蓄的小职员已经不怕了,甚至觉得我很有趣,微微一笑。

“你的老师一定叫你读过这个,你晓得这故事。”我继续说,“萨迪的《蔷薇园》中,有一个故事我非常喜欢。你一定知道,大流士国王在一场狩猎中,与人群走散了,独自在山上徘徊。出其不意地,一个长相凶恶、留着山羊胡的陌生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国王惊恐万分,连忙伸手拿起放在马上的弓箭。这时那人哀求道:‘我的国王,等一下,别射箭。您怎么认不出我了呢?我难道不是您托付了一百匹马和马仔的王室马夫吗?您见过多少回了?您的一百匹马,每一匹马的性情、脾气,甚至颜色,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么,您怎么会不曾注意我们这些受命于您的仆人,甚至像我这样时常与您碰面的人呢?’”[6]

当描绘这个场景时,我在一片天堂般、五彩缤纷、繁花盛开的翠绿草原上画出了马夫悉心照料的黑、栗色及白色的马匹。为了让最愚钝的读者也能明白萨迪的故事寓言,我把马都画得十分喜悦、十分安详:惟有通过关爱、留意、热情与同情,才能一窥人间的美与神秘;如果你想生活在快乐的马匹漫游的那片乐土上,就必须张大眼睛,真正观看这个世界,注意所有的色彩、细节和玩笑。

这位二十个银币的宗教老师的弟子一方面觉得我有趣,一方面又觉得我可怕。他想扔下汤匙溜走,但我没给他机会。

“大师中的大师贝赫扎德,在图画中把国王、他的马夫及马匹画得是那么绝妙,”我说,“以至于一百年来,细密画家们不停地模仿那些马匹。贝赫扎德所描绘的他想像中和心中的每一匹马,如今都已成为了一个典型的样式。千百位细密画家,包括我在内,单单靠记忆就能画出这些马。你看过马的图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