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奥斯曼大师就是我(第4/5页)

我相信侍卫队长会以比对待珠宝匠更为严酷的折磨,来对付我的细密画师。虽然他尊敬苏丹陛下对手抄绘本的热情,但就如其他许多人一样,他也视书法为惟一值得景仰的艺术形式,瞧不起装饰和绘画,认为它们是徘徊在宗教信仰边缘、本就该受罚的不正经的雕虫小技,只适合女人。他故意刺激我说:“当你埋首于工作时,你挚爱的细密画家们早已开始密谋,彼此算计着等你死了以后谁能当上画坊总监。”

难道还有什么新的谣言吗?难道还有什么新的阴谋吗?我强忍着没有回答。财务大臣相当清楚我对他充满愤怒,竟然背着我委托那已故的智障编辑手抄本。他也深知我气极了那些忘恩负义的细密画家,为了多赚几枚银币曲意逢迎,偷偷绘制了这些图画。

我发现自己正默默地猜想着可能对我的细密画师们采用的刑讯手段。他们不会选择剥皮拷问,因为那没有任何补救措施;他们也不会使用对付叛军的戳桩刑,因为那是用来树立威慑效果的杀人手段;噼噼啪啪地敲断碾碎细密画家的手指、胳膊或腿显然也不可行。当然,挖掉一只眼睛——依据伊斯坦布尔街头日益增多的独眼龙判断,我猜想这是最近逐渐流行的方式——也不适合用在艺术大师们的身上。因此,我眼前浮现一个画面,在皇室御用花园隐蔽的一角,我亲爱的细密画家泡在冰冷的池塘里,围绕在朵朵睡莲之间,全身猛打颤,恨得牙痒痒地彼此怒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想大笑。尽管如此,我心痛地想到,当热铁烙烫上橄榄的臀部时,他不知会如何惨叫;当沉重的枷锁套上鹳鸟的手脚时,他的皮肤不知会变得如何青白一片。我更不敢想像亲爱的蝴蝶——他对彩绘的技巧与热情教我热泪盈眶——被当作一个寻常窃犯施以笞跖刑的模样。我呆立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深沉的寂静吞没了我老迈的心灵,无言。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一起绘画,满腔的热情使我们忘却了一切。

“这些人是苏丹手下最优秀的细密画家。”我说,“千万别让他们受到伤害。”

财务大臣心满意足地起身,从房间另一头的工作桌上抓起一叠纸,拿到我面前排好。接着,似乎觉得房间太暗,他端来了两支巨大的烛台,放到了我的身旁。烛火上下跳动、左右摇摆着。这就是那些画。

我该如何向你们解释我在放大镜下看见的图画?我很想大笑,但并不是因为它们很可笑。我感到了愤怒,却又不是因为它们是些可以当真的东西。姨父大人似乎指示过我的大师们:“别画得像你们自己,假装你们是别人那样去画。”他似乎逼迫他们回想不存在的记忆,去幻想并画出未来的模样,一种他们绝不会期待的未来。更荒唐的是,他们竟然为了这种垃圾自相残杀。

“看着这些插画,你能告诉我哪一幅画是出自于哪一位细密画家之手吗?”财务大臣问。

“可以,”我生气地说,“这些图画是在哪里找到的?”

“黑亲自把它们带来的,然后留在了我这里。”财务大臣说,“他决心证明他和他的已故姨父是无辜的。”

“质询的过程中,拷问他。”我说,“这么一来,我们就会知道已故的姨父还藏着什么秘密。”

“我们已经派人去叫他了。”皇家侍卫队长说,“稍后,我们会彻底搜查这对新婚夫妇的家。”

两人的脸都突然亮了起来,涌上一丝恐惧与敬畏,两人肃然起立。

无需转身,我便明白他已来到,荣耀的苏丹陛下,世界的庇护。

[1]努鲁拉赫·赛里姆·却勒比:具体生卒年不详,奥斯曼帝国最伟大的细密画大师,一生为奥斯曼帝国四代君主效劳,即效力于穆罕默德二世(1451—1481年在位)、巴耶济德二世(1481—1512年在位)、塞里姆一世(1512—1520年在位)、苏莱曼大帝(1520—1566年在位)的宫廷画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