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人们将称我为凶手(第3/7页)

“一点也没有。”我更进一步地说,“但是无论如何人们是听说了,他们说有一张最后的图画,上面不是隐晦地表达了不信神,而是公开地侮辱了我们的宗教。”

“你自己也见过最后一幅图画。”

“不,我只是依照您的要求,在一张大纸的各个角落里画出了您想要的图画。那张纸,想必将来是一张双页的图。”我小心而又坚决地说,希望能取悦姨父大人,“但我从没见过完成的图画。如果见过整幅画,我便能问心无愧地否认所有的恶言中伤。”

“你为什么会感到罪恶?”他问,“是什么在啃噬着你的灵魂?是谁让你怀疑起了自己?”

“……担忧自己花几个月欢乐地绘画一本书之后,却发现污蔑了自己所认为神圣的信仰……活着的时候就承受地狱的折磨……只要能让我看见最后一幅画的全貌。”

“你所有的烦恼就是这吗?”他说,“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吗?”

突然一阵恐慌袭来。难道他在想着某件可恶的事情吗,比如说我就是杀死倒霉鬼高雅先生的凶手?

“希望推翻苏丹陛下的王位让王子来继承的那些人,”我说,“也开始这种中伤,散布谣言说是苏丹在暗中赞助这本书。”

“有多少人真的相信?”他疲倦而厌烦地问,“每位传道士,只要稍有抱负,多少受到民众一点喜爱而得意忘形,就会开始宣扬说宗教就要被抛弃了。这是确保他生计的最可靠的方法。”

难道他以为我来这里纯粹只是向他通报这一传言吗?

“可怜的高雅先生,愿真主赐他灵魂安息。”我声音颤抖地说:“是我们杀了他,因为他见到了完整的那所谓的最后一幅画,确信它诽谤了我们的信仰。一位我认识的宫廷画坊部门总管告诉了我这些。你也知道学徒们和助手们是什么样,人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沿着这一逻辑,我愈发激昂,继续讲了很久。我不知道我说的话中有哪些是自己听说的,有哪些是做掉了那恶毒中伤者之后因为恐惧而编造出来的,又有哪些是我即兴发挥的。我期待在我说了那么多话之后,姨父大人会拿出那幅双页的图画给我看,让我安心。他为什么不明白,只有这样,我才能从深陷罪孽的猜忌中解脱出来?

为了使他产生动摇,我鼓起勇气问道:“一个人有没有可能不自觉地画出亵渎宗教的画来?”

他没有回答,而是微妙优雅地比了一个手势,仿佛警告我房里有个熟睡的婴儿。我安静了下来。“太黑了,”他轻声说,“我们把这蜡烛点上吧。”

用房间里取暖的热炭盆点亮蜡烛后,我看到他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我不熟悉的骄傲表情,这让我感到相当不悦。或者,那是怜悯的神情?他已经想通一切了吗?他是否认为我就是那个卑贱的凶手,还是他对我感到害怕?我只记得自己的思绪陡然奔腾出我的掌控,留下我呆呆地跟踪着那一刻我所想的,就好像是在跟踪别人脑中的思想似的。比如说,我脚下的地毯:某个角落有个狼型的图案,但为什么以前我不曾注意到?

“所有大汗、国王和苏丹对于绘画、插图及精致书籍的热爱,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姨父大人说,“最初他们大胆、友善而好奇。看到别人有画,为了自己的声望,他们就也想要。在这一阶段,他们会学一些东西。到了第二个阶段,他们就开始按照自己的兴趣请人制作他们想要的书。由于已经学会了从内心去喜欢欣赏图画,他们就有了威望,同时也有了书本,这些书本可以在他们死后确保他们在世界上的名声得到流传。[7]然而,在他们生命的迟暮之秋,就再也没有一个苏丹会关心是否在这个世上流芳千古了。这个世上的流芳千古,我的理解是被我们的子孙后代所记忆。事实上,热爱细密画的统治者们,早已通过他们委托我们制作的手抄本、通过他们让加进去的名字、通过那些载有他们历史的书籍达到了不朽。当他们老了的时候,他们就想要在另一个世界得到一个好的地位。而他们每一个人都会立刻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认为绘画阻碍了他们的这一目的。我感到最为不安与惧怕的便是这一点。塔赫玛斯普君王[8],身为一位细密画大师,在自己的画坊里度过了自己的青春,临死前却关闭了他富丽堂皇的画室,把他的那些天赋奇才的画家们赶出了大不里士,销毁了他叫人制作的书本,并堕入了无止境的悔恨之中。为什么他们全都相信绘画将对他们关闭天堂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