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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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城市好像突然沉寂下来:没有我们期待的种种消息,也没有出人意料的尖音。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照旧,这座城市就像一条漂满了杂物的河流一样,正日夜不停地慢慢流淌。年轻人的城市应该闪烁变幻五光十色,有长吟和厮鸣,有狂欢和嬉戏,有传奇英雄的拔剑长啸,有鬼怪神仙,有空中飞艇和地下暗河,有一大早从公园里出逃的大河马……没有,它每天从一大早就开始晒太阳,明天的一切仍旧如同今日,总是同一张面孔同一幅风景在我们眼前晃动。我们甚至盼望真的有一个藏在老城深处的老妖,它法力无边,半夜里为所欲为,吃人不吐骨头,浑身生满疥疮,让我们在恐惧尖叫中与之进行惊险的追逐。可惜没有,身边全是平庸的日子。

我常常琢磨霍老的自传片断,对那些红杠竹纸上写下的漂亮行楷几近入迷。我不仅是看过一遍而已,而是极力想从字里行间读出更多的隐秘,有时想起什么,会将前边读过的段落重新找出来。我发现这些文字既是认真追溯往事,又像是一次漫不经心的讲述,但大致不会让我怀疑其真实性。除了个别可以理解的情感夸张之外,所记述的旧事应当还是相当可靠的。我注意到了文字缝隙中透露出的一些隐秘,如其中写到的吕擎父亲的事情——这令人十分震惊,那会儿的愕然和费解让我一时无心再做其他:想不出霍老为什么要如此轻易地记下这几行字,如果是故意污人,其后果却是可怕的。吕擎父亲作为一位令人崇敬的形象,就此留下了污痕——有人从此就会用另一副眼光去端详往事了。至于霍老所说的因为吕擎父亲的揭发而招致不幸的那个大漫画家,我暂时还不能肯定会是靳扬……平静下来想一想,实在找不出霍老当时刻意抵毁那位大学者的必要。一切只可存疑,只在心里结下一个又大又硬的疙瘩。

前一段时间,我们发现自己正在接近他人预设的某个陷阱,内心里竟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探险般的兴奋。我们既为那些忠厚长者伸出援助之手而感激,同时也为一些人的谨慎惶恐而暗自发笑。这当中,只有纪及那张苍黑的脸上表现出深刻的厌烦,好像在说:我们哪还有时间进行这种游戏,无论是对于个人和整个知识群体,都没有时间了。他只为一个事情难过和忧心,那就是爱情。本来就很糟糕的胃又在起劲地反抗了。他陷入痛苦的同时又深感无聊。他对一个时代和一个城市完全缺乏幽默感,也丝毫没有游戏的心情。

可是我和朋友们渐渐发现:无论是谁,他一旦牵进了某种游戏之中,其固有的一些规则就会凸显出来,一切都将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该来的必会逼到眼前,双方谁也停不下来了。所以我们大家仍然要集中精力,要注意打听一些事情,这不是煞有介事,而是一种需要——当马光说这一段时间霍老身边的人正做着反击的准备时,我立刻瞪大了眼睛问:

“他们要反击谁?”

“反击谁?不完全是纪及——可以说主要不是纪及,而是他背后的那一批人。在霍老眼里这才是潜在的、最大的威胁,这些人一有风吹草动就走到了一起……他心里清楚,只有一个纪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一大拨人,这些人会蠢蠢欲动,一有机会就向他发出了挑战。而他们过去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时代变了,许多人的胆子变大了。纪及是因为年轻,因为刚刚来到这座城市,不知深浅……”

马光有条有理地分析着。我在想纪及。纪及终止了那个传记项目,是因为厌恶,从心里否定了霍老。他对霍老所有的著述都不屑一顾,对其经历也只有轻藐。我对他这种脱离了时代环境的偏激之情可以理解,却在心里存有诸多保留。他完全忘记了一个人与一个时代的对应关系,多少犯了简单化的毛病。我真想让他看一下那些自传片断,后来又觉得没有必要了。他对霍老有相当顽固的看法,多次对我分析这个人,用语不乏生动,也不乏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