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灰

正当夏秋之交,一个温暖的下午,鲁比和艾达在坡下的田地上忙碌着,那里被鲁比划成秋菜园。甜乔派草已经长到七英尺高,它们专会挑这样的日子突然间开花,金属色泽的头状花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上去竟然像早晨的寒霜,提醒人们,真正的霜降马上就要来临。虽然说天上的太阳依旧火辣,而坡下草地上的那头奶牛,在一天里还是不停移动,追随着大山胡桃树的荫凉。

田垄上的卷心菜、萝卜、芥蓝和洋葱还很稚嫩,艾达和鲁比在给它们锄地拔草,这些就是她们过冬的主要蔬菜了。几个星期前,她们开始精心备地,先用犁耕过一遍,然后用炉灰和牲口粪施肥,最后再用拖耙平地。鲁比在前面赶马,艾达坐在耙上压着它。她们用的拖耙非常粗陋,是布莱克家的某个人用一个栎树杈马马虎虎凑合着制成的。趁着树刚伐下不久,在树干分出的两叉上钻出一排孔,将烘干的长黑洋槐木钉打进去。等栎树变干,它就紧紧挤住尖利的木钉,不需要进一步加固。耙地的时候,艾达坐在分叉处,手脚并用稳住身体,拖耙在地上颠簸跳跃,打碎被犁翻起来的土坷垃,用洋槐的尖齿把它们梳平。她看着翻过的田地在身下后退,顺便捡到三个残缺的箭头和一把燧石刀,还有一个相当完好的“飞鸟”箭头(据称是用以射猎飞鸟的修长三角形箭簇——译者)。要播种了,鲁比拿出一把细小的黑色种子。看起来不多,她说,从这点种子一跃到许多星期后装满萝卜的菜窖,得需要信念,再加上一个暖秋,因为咱们动手晚了。

蔬菜长得很好。鲁比说,这多亏她坚持遵照星相选择播种的时间。在鲁比心里,一切事情——给篱笆打桩、做泡菜、杀猪——都得听从天意的指示。她说:要在满月后月亮变小的时候砍柴,否则冬天一到,柴火除了滋滋冒烟什么用都没有;明年四月,等杨树的叶子长到松鼠的耳朵那么大,要选择满月刚过星位在足的那天种玉米,不然玉米花没等受粉就得蔫巴掉;十一月,我们要在朔月之后月亮变大的时候杀猪,要不然,猪肉准缺肥膘,肉片在锅里煎的时候就会卷边儿。

门罗会把这些说道当成迷信或民间奇谭置之不理。但艾达却另当别论,鲁比对本地各种生物生长习性的学问让她越来越欣羡有加,因此她宁愿把这些讲究和门道都当成隐喻。隐藏在迷信表象之下的是掌控局面的能力、细心呵护的意愿以及自我约束的纪律。它们是物质世界的模式和规律的重要仪式,在此,我们的世界可能被认为与另外某个世界息息相通。艾达觉得,从根本上说,这些讲究是使人避免怠惰放任的一种方法。有鉴于此,也仅是从这个角度,她可以对这些说法给予尊重。

当日下午,她们正在菜地里忙活,突然传来车轮声、一匹马的声音,以及一只铁桶撞击车厢板发出的震天巨响,传遍整个山沟。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陈年古骡,后面拉着一辆大车,转过弯道,在栅栏前停下。车里堆满了箱包,所有人等只好跟着车走。艾达和鲁比走到栅栏处,看清来的是三个愁眉苦脸的妇女,还有五六个很小的孩子,由一对和善的奴隶夫妻照应着。一问方知他们是田纳西逃难过来的,要去南卡罗莱纳。他们在河边转错了好几个弯,错过了去车道山口的路,结果现在拐到这条死路上来了。那两个奴隶不错身地跟在主人身边,悉心伺候着,虽然说如果有心,他们可以趁晚上睡觉的时候轻松地割断大大小小所有人的喉管。

几个女人说她们的丈夫都离家打仗去了,她们为了躲开进入田纳西州的联邦军,离家逃往南卡罗莱纳的卡姆登,其中一个女人在那儿有个姊妹。她们问是否可以在草料仓过一夜。趁她们忙着在干草堆上收拾睡觉的地方,艾达和鲁比就去准备晚饭。鲁比连杀了三只鸡。现在院子里满地跑的都是小鸡雏,她们去筑在泉水上的冷藏室时,稍不留神就会踩到一只。估计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有足够的阉肉鸡吃了。两人切出鸡块用油炸好,还做了菜豆、炖土豆、焖南瓜。鲁比做了有平时三倍多的饼。晚饭准备已毕,她们招呼客人进来,在餐厅入座用餐。奴隶也有相同的一份,但他们是在外面的梨树下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