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独裁体制中的宣传(第3/4页)

作为一个演讲者,希特勒自然极其清楚自己的目标所在。他自己说,他能“牵引庞大的群众,随意自如,当他需要一个准确的词语,他的听众那鲜活的情感就会把这个词表露出来;反过来,这个词被他说出,便直接打动了听众的心灵”。奥托·斯特拉瑟[7]这样评价希特勒:“他是一个扩音器,将一整个国家最隐秘的欲望、最见不得人的本能、最痛苦的折磨和国民的反叛性全部昭告天下。”

在麦迪逊大道[8]着手“动机研究”之前二十年,希特勒已经系统地钻研了德意志民众那隐秘的恐惧、希望、渴望、焦虑和挫折感。广告业的行家里手通过操纵“潜藏的力量”而引诱我们购买商品,比如牙膏、某种牌子的香烟,或选择某个党派候选人。同样,希特勒也是吁求那“潜藏的力量”(还有其他一些手段风险太高,麦迪逊大道不敢涉足),引诱德意志民众选出了他们的元首、一种疯狂的哲学,以及一场世界大战。

与民众不同,知识分子的趣味在于理性和事实。因此,宣传或者能对大多数人起很好的作用,但碰到这些喜欢较真儿的人,就不大行得通。在民众之中,“本能地位至高无上,于本能中产生信仰……当健壮的升斗之民们出于本能联合在一处,便形成群众的共同体。”(不用说,这是在一个领袖的掌控之下。)“知识分子就不同,他们四处乱窜,就像养鸡场里的鸡一样,指望他们是创造不了历史的,他们也不能成为群众共同体的一分子。”

知识分子要求提供证据,看到逻辑矛盾和谬论,他们就一惊一乍。他们视过分的简单化为思想的原罪,又鄙夷口号、武断之论、泛泛之谈,不过这些可都是宣传家们的惯用伎俩。希特勒写道:“一切有效的宣传,必须是针对少数必要的情况而发表,且务必用一些陈旧的公式。”这些陈旧的公式必须不停重复,因为“只要不停重复,终将成功在众人脑海中牢固刻下某些观念”。

哲学教会我们,对那些看起来不证自明的事物要持怀疑的态度。与之相反,宣传则要求我们接受这些不证自明的事物——本来我们理应对其表示怀疑。煽动家的目标即是在他的领导之下,建构社会凝聚力。但是,正如罗素所言,“教条的体系其实并无经验支撑,比如经院哲学和法西斯主义,但它们却能在信徒中建构庞大的社会凝聚力。”

因此,善能蛊惑人心的宣传家们必须保持始终如一的教条,他所有的陈述都是无条件正确的。在他的观念里,世界非黑即白,黑则如魔鬼临世,白则如天神下凡。用希特勒的话来说,宣传家需要采取“一种系统化的一边倒态度,来应对所有的问题”。他任何时候都绝不能承认自己也有可能犯错,或者承认别持观点的人有可能部分正确。至于对手们,根本无需与之辩论,而是直接攻击,盖住其声音,倘若他们太过麻烦,则直接将之清除。道德上带些洁癖的知识分子知道有这种事,只怕会目瞪口呆。可是群众总是确信“主动的攻击者永远正确”。如此便是希特勒关于群众之人性的观点了,格调或许不高,不过,它是否错误呢?

由果子可以知树。而关于人性的一种理论,倘能启发极其有效的统治手段,那么它至少还是有点真理的因子吧。在一个小团体内,个人与个人之间若能自由交流,则能激发美德与才智,可也会激发罪孽和愚蠢。但是当煽动家刺激着他的受害者走向行动时,他所吁求的乃是没心没肺,所倚赖的则是道德上的低能。没心没肺和道德低能,并非是作为个人的男男女女的特征,而是作为群众之一员的男男女女的特征,这两者本不存在于人的属性中,而是“群体毒药”发作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