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你缺了什么(第4/5页)

要知道,当写生活中的好人的时候,经常发生的情况是什么?编剧和导演要讨论。在创作的时候我相信人在生活中应该像上面的师傅那样去做,也要通过电影和电视剧这种方式来表现。可导演经常会说,哥,咱别这样写,没人信的,首先自己就不信。

我们的文化剔除了对后人有影响的元素

最近两天我为什么很烦呢?不断写序,给这样和那样的人,中国人终于可以都出版书了,我的知青战友们也写书,看得头都疼,没有看见眼前一亮的东西,差不多到最后一篇,我看到了《烧档案》。

一位北京知青当年十六岁就下乡,后来成为兵团通信连一员。那时因为中苏关系紧张,他们隐蔽在一处没有人去过的深山里,在那里生活了几年,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这肯定会使人得抑郁症,最后只剩下三个知青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因为一点事就吵起来,其中一个知青就动枪,并且开了枪,所幸没有死人,但是受到纪律处分。后来要返城的时候,另一名北京知青负责为档案袋贴封条,盖上单位的章。他突然发现,全班怎么就这个知青战友的档案这么厚,拆开发现都是关于当年他开那一枪的档案,差不多有七八十页,包括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同级的处理意见,批判他。

当时这位青年就想,他带着这么厚的档案回北京,找工作怎么办?能不能不这样?于是就找到当时的连长。没想到连长也很爽快,两人就达成一致意见,把他叫到连部,关上门拿出档案说,这是怕影响你,虽然是违反纪律的,但“文革”已经结束,现在你要回城,请放心,当着你的面我们把它烧了。

这好不好?我们能不能那样做一点?很多人会说,你以为全中国都像他们一样了?我说的好人不是老好人,是经过自己的大脑思考一下,做一点,然后对别人的命运产生一点小小影响。今天的中国人恰恰有那么多的“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为了利别人才不会拔自己的毛,这太令人沮丧。

好人文化就是说在不同的选择中,能做出这种选择而不是那种。这使我又想到即使在“文革”年代,傅雷夫妇自杀之后,骨灰没有人认领。两个儿子在国外。当时上海一位姜姓的普通女工,只不过因为读过他们的书,通过他们的书认为他们不可能是坏人,因为他们的书教人好,就去认领二人的骨灰。如果不认领的话,三天之后就会被扬弃。

而且,她不但认领了,藏匿起来,还多方写信,替傅雷夫妇死后的名分进行申辩,自己也遭到不公平对待,一直到粉碎“四人帮”之后,才把骨灰交给傅雷的两个儿子。傅雷的儿子傅聪是音乐家,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给我一张票,听听你的演出。我经常想,就这样的一个女工,这才叫中国人,这么帮助我们中国的一个女工,为什么就不能拍成电影?我多次跟导演说,为什么不能把这一段拍出来,而且字幕上要打出来,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让全世界都看看,在极特殊的年代,中国人曾经是什么样的。

民盟前主席费孝通是潘光旦的学生,两人是师生关系,相差二十多岁,后来都被打成右派。“文革”时潘光旦先生在积水潭医院住院,即使住院造反派也还要敲着床,让他交代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他已经感到自己身体非常不适,便让女儿偷偷接回家。可他已经没有家,只不过有一个小房子,水泥地,床上还没有被褥。第二天晚上潘光旦全身疼痛,半夜里让女儿去找学生费孝通,费孝通住得不远,都在民族学院。费孝通来了,当时也没有开夜诊的医院,买不到药,也不能背着他上医院,他是打入名册的人。费孝通只能把自己七十多岁的老师潘光旦搂在怀里,搂了一夜。最后潘死在费孝通怀里。这种师生情,在那样的年代,我也经常想,要拍出电影来,放给全世界看。这不是中国人的羞耻,而是中国人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