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死(第4/18页)

“你应该回去睡一会儿。”一位老人劝道,“一旦找到,会叫醒你的,快去歇着吧,这里的事交给我们好啦。”

“去休息吧,去休息吧。”彻夜未眠的老板,红着眼睛说,“碰到这种不幸,夫人万一再病倒了,东京的先生还不知会怎样呢。”

朝子害怕见丈夫,那如同见到这桩案件的审判长。可是迟早要见面的,躲也躲不开。随着时间一点点接近,简直就像再次面临一件不幸的事情。

朝子终于下决心发电报,这回她有理由返回旅馆了。因为从她那昂奋的情绪上看,仿佛指挥这么多潜水员的任务都落在她身上了。

半路上,朝子回头看了看,大海一片平静,接近陆地的水面闪耀着银白的光芒,鱼儿在跳跃。看来,蹦跳的鱼儿陶醉在无限的欢乐之中,而自己却陷入了不幸,朝子实在感到不平。

丈夫生田胜三十五岁,外语系毕业,从战前起一直在美国人的公司上班。他英文很好,工作出色。他虽说寡言少语,平时看不出来,但非常能干,现在担任美国汽车公司驻日经销店经理。他开的都是公司的样板车,月薪十五万日元。此外,还可以支取一笔机密费,全家人包括朝子、安枝、孩子以及女佣,过着小康的日子,根本没有必要一下子减损三口人。

出了这种不幸,朝子不打电话而是拍电报,是因为害怕直接和丈夫对话。然而,按照郊区住宅区的习惯,发到邮电局的电报,在胜正要去上班的时候,用电话通知到了家中。他以为是公司有事,随之轻松愉快地拿起餐厅桌子上的听筒,压在耳朵上。

“A浜有加急电报来。”是邮局女职员的声音,他心中立即涌起不安,“要读电文吗?安枝死,清雄、启子下落不明。朝子。”

“请再读一遍。”

又读了一遍,只听到“安枝死,清雄、启子下落不明”,胜就焦急起来,犹如思想上毫无准备地突然接到解雇书一样,他甚感愤怒。他放下电话,怒火中烧,心里乱糟糟的。

开车去公司上班的时间到了,他即刻向公司打电话请假,打算驾驶私人汽车到A浜。但是,自己眼下心神不定,要开车走这么远的路程,实在没有把握。最近胜出过一次车祸,所以还是应该乘火车到伊东,再从伊东乘出租车去那里。

这样的突发事件,闯入一个人的心中直到占据一个位置,需经过一个奇妙的过程。事情的性质如何不得而知,但外出的胜首先要准备一笔不小的资金。办事情总是要花钱的。

为了及早到达A浜,胜乘出租车去了东京站,此时他就像一名警察,什么也不想,一门心思直奔现场。较之想象,他更热衷于推理,对于这样一桩同自身有重大干系的事情,自己竟然充满好奇,他不由一阵颤栗起来。

在这种时候,我们受到平素被疏远的不幸的报复。所谓幸福,日常尽管和我们形影不离,但这种时候却不起任何作用。我们总是对久久未见的不幸感到如此陌生。

“可以打个电话来嘛,看来她害怕和我对话。”作为丈夫的胜,凭直觉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亲自去看看。”

他透过出租车的窗户,看到了接近东京都中心的景色。盛夏时节午前的大街上,穿着白色衣衫的杂沓的人群,更使人感到目眩。街道树的浓荫直接落在地面上,旅馆大门红白色的漂亮的凉棚,仿佛支撑着一枚厚重的金块,吃力地遮挡着直射的酷烈的阳光。修了一半的道路,挖掘上来的泥土已经晒得变了颜色。

胜的周围完全是个平常的世界,那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假若他愿意,他还可以相信自己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胜像个孩子,他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满。他不满在远离自己毫不知情的地方,突然发生了这种事,而自己一个人却被撇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