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死(第3/18页)

安枝由于正在施行人工呼吸,下巴颏一上一下地动着,看样子像是在喘气。骑在她身上的男子的脊背,在树叶之间漏泄的阳光照耀下,爬行着一道道汗水。伸展在草地上的安枝白净的双脚,显得苍白而又粗大,似乎上半身正在进行的紧张的战斗,和这双麻木的脚毫无关系。

朝子坐在草地上连连呼喊:“安枝!安枝!”

她一边痛哭一边颠三倒四不停唠叨着:“她还有救吗?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对不起丈夫。”忽然,她抬起锐利的眼睛,问道,“孩子昵?”

照看克雄的中年渔夫应道:

“啊,是妈妈。”

他把惶惑不安、噘着小嘴的克雄抱过来给她看。朝子迅疾地往孩子脸上瞥了一眼,道了声“谢谢”。

医生来了,他继续为安枝施行人工呼吸。篝火已经点燃,朝子脸上热辣辣的,她一点儿也无法思索了。一只蚂蚁爬到安枝的脸上,她用指头捻死,扔掉了。不一会儿,又有一只蚂蚁,顺着一丝剧烈摇动的头发爬到耳朵上,朝子又把它捻死了。捻死蚂蚁成了她的一项工作。

——人工呼吸连连施行了四个小时,人体开始出现僵直的征兆。医生也断念了,停下手来。尸体盖上白布,运到二楼。屋里一片昏黑,闲着的人打运送的尸体一侧穿过去,首先点亮室内的灯。

朝子疲惫不堪,心里既空虚又麻木,她也不再悲痛了。朝子记挂着孩子,问道:

“孩子呢?”

“在游艺室里跟源吾一道玩。”

“三个都在那里吗?”

“哎呀……”

人们面面相觑。

朝子推开人群下了楼。渔夫源吾身穿浴衣,克雄的游泳裤上罩着一件大人穿的衬衫,两人一起坐在长椅上读小人书。克雄对书本瞧也不瞧,一个劲儿发呆。

朝子走进来,旅馆里知道今天发生不幸事件的客人们,停下手中的团扇,一齐望着朝子。

朝子猛然在克雄身边坐下来,带着近乎凶狠的语调问道:

“小清和小启呢?”

克雄用惶恐的眼神瞧着妈妈的脸,立即啜泣起来,他吞吞吐吐地说道:

“哥哥、姐姐,咕嘟咕嘟。”

——朝子一个人光着脚向海滩狂奔而去。松林里的沙地上落下许多松针,扎在脚板上很疼。潮水涌到岩山脚下,只有翻过山顶才能到达海滩。站在岩山上眺望,沙滩一片银白,无边无际。夜晚的海岸上,只剩一顶黄白相间的太阳伞,孤零零斜插在地上。那是朝子她们家的伞。

紧跟而来的人们在沙滩上追上了朝子。她拼命在海岸边奔跑,有人抱住她,她一把将那人推开,说道:

“你们不知道吗?海里有我两个孩子啊!”

跑过来的人群中,好多人没有听到过源吾的话,所以他们以为她发疯了。

救护安枝的四个小时里,没有一人发现朝子两个孩子不见了,这件事情说起来很难使人相信。旅馆的人们经常看到三个孩子一块儿玩耍;再说,做母亲的,不管如何颠狂,竟然没有及时觉察自己两个亲生孩子的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某一桩事件立即会引起群体性的心理波动,不论谁都只能抱着与大家相同的单纯的想法,很难有人超出这种想法之外,也不会提出另外不同的看法。由此推断,从午睡中醒来的朝子,毫不迟疑地接受了众人的想法。

整个夜晚,A浜每隔几米就点燃一堆篝火,每隔三十分钟,青年们就潜到水底寻找尸首。朝子直到天亮都没有离开海岸,也许她太悲痛了,也许她睡足了午觉,再也难以入睡了。

天亮了,这天早晨,和警方商量后,决定停止使用拖网打捞。

太阳从海滩左面的地岬上升起,晨风扑打着朝子的面颊。她害怕这早晨的太阳。阳光清清楚楚照亮了整个事件的真相,从而将这桩事故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