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字谜(第2/8页)

他们站在酒店的庭院和石阶中段一个劲儿拍照。每个人仿佛都在预先做试验,考虑究竟该摆出什么样的姿势,才能在将来的回忆中凸显自己。

多么相同的微笑、相同的羞愧、相同的幸福啊!依我的理解,人的野心就是力求超越俗众的欲望;而幸福则是争取和大众一致的欲求。

春天尤其如此,这种满城泛滥、千篇一律的族群,使我感到忧郁。这未必是我个人的忧郁。我找女人容易得很,要想结婚明天就成。

酒店里我负责三楼一区的房间,就是从三〇一号到三一〇号。三楼各个房间都有突出来的漆成白色的铁栅栏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整个热海市区,眼底下的房舍如洪水一般向海洋里倾泻。这股洪水浊流宛转,裹挟着瓦片、木材等众多的漂流物,浩浩荡荡向大海奔涌,一刹那又永远静止下来,随即造就了热海这座城市。

右面有鱼见崎,有围绕地岬运行的汽车可以抵达的观鱼洞,地岬对面还有一道地岬环抱着锦浦。这些景观,站在这座酒店上看得最清楚,因为这里位于车站后面百折萦回的高坡顶端的附近。

最早出行的客人离店之后,我就开始打扫房间。阳台非常明亮,脚边鲜明地映着铁栅栏的影子。眼下庭园里的日晷上指着上午九点。日晷周围生长着一丛春兰,一半荒凉了,犹如晨起未及梳洗的乱发。

我喜欢在天气晴朗的早晨把离店客人的房间打扫干净。我哼着小曲儿,一边吐气一边揩拭镜子,不时用拳头轻轻敲打几下。我对着镜子说道:

“喂,你小子昨夜看到什么啦?快快坦白!”

我打开衣橱,衣橱里很明亮,镶嵌的木板浮现着美丽的木纹。我在布满灰尘的一角里发现那个下流的东西,也是在这个时候。

床铺上残留着夜香水的香味,我把脸孔埋在被褥里,好一阵子感到心性陶然。

有时女人的头发落在镜子前面,我把头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老半天茫然地站立不动。

你问我,对那些新郎们不感到嫉妒吗?不会的。这种类似女人体香的气味为我所独占。我一直想象着,自己的女人如今回去了。我觉得那些桃圆脸女人、瓜子脸女人、米粉团般的女人以及苗条女人,都曾经为我所有。至少那些住过我负责的房间的女人,我自以为连她们背上的黑痣长在哪里都一清二楚。证据是,她们回去时,大多数人都向我递眼色,似乎说:“那件事可要为我保密呀。”她们这种无意识的视线,就是犯下的最初的不贞。

……那是去年一月末星期六发生的事情。

既是星期六,又是个吉日。这天东京的婚礼似乎很热闹,宾馆一周前就被预订满了。经常有人在婚宴举行到一半时逃席而来,一般最早十点到达,晚些的就乘末班电车。来得早的,都是婚礼上以茶代酒、希图简便的客人。

迎接十一点半抵达的客人的汽车,由车站开出驶上陡峭的高坡。酒店大门周围的绿树在夜风里窃窃私语,鲜红的尾灯悄悄沿着门前的石子路渐渐临近了。

剩下的只有三〇一号的房客了。我来到柜台,出了门厅,打开车门。今晚外面十分寒冷。

下车的属于普通的商界人士,黄褐色的外套上围着细格子呢绒围巾。也许偏爱美食,一副大腹便便的体魄。他是个五十五六的无髯的男子,跟着下车的是一位身穿黑色羔皮外套的女人。

我听说,真正的羔皮,要比世间女子豪奢的标本——貂皮贵得多。

女人的外套领子呈现海芋花的形状,将脖子埋没起来,所以她的面庞十分鲜润,恰似置于黑色的背景之前。最先下来的男子头也不回只管向前走,女人正要下车时外套挂在车门的铰链上了。我一眼瞥见,立即帮她解下来。她微笑着向我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