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第3/4页)

然后才开始涉足干小区,接厂子。这也需要培训,这是两个概念。在马路上保安是执法,到小区保安主要是服务。一般是通过关系,找到物业经理,给人家提供保安服务,这纯属服务行业,保安费来自物业费。

人们瞧不起保安。像那些大型商品楼、超市、高档小区里的人都没有素质,认为自己是白领,瞧不起保安。原来是北京人瞧不起保安,现在是业主看不起。其实一些北京人,原来是国有厂的,工龄买断了,现在四五十岁,啥也没有,还不如那些保安挣的钱多,就这他也瞧不起保安。

我的孩子,我也不让他当保安,社会地位太低。那天有个人说,牛什么牛,不就是个保安吗?想想也是。这个行当是四大低行业,“保洁、保安、服务员、壮工”,收入最低,谁都能骂几句。还有几点,一是社会上还是不承认,不把保安当作一个正当职业,就是低级工;二是歧视外地人。那些正规的公司,他们也歧视外地人。北京户口的保安有五险一金,工资也比外地的高,外地保安没有五险一金。国家都歧视他们,普通人肯定更歧视。我现在为了减少成本,走的和他们一样。现在我们上的意外险,三个人上两个人的,也是为了省钱。

要是相关单位都把保安工资提高,同工同酬,那咱也没话说,我肯定都给他们上保险。要想使这个行业有起色,必须社会尊重它,一尊重,自然而然待遇会上去,社会要关注他。奥运会期间,《北京青年报》采访了十来个小区,只有一个保安是微笑的。你说咋可能微笑?妻儿老小都在家,两地分居。节假日人家都休息,他不能。比较正规的公司,平时还要训练、学习,还要考核,考完啥也没有,没有说法,也不知道走那形式干啥,只有招忙,也没有人尊重。工资太低,也有很大的职业风险,遇到小偷,万一伤了死了怎么办?又枯燥无味,三点一线的。你说有啥笑的?笑也是假的。

我们一直聊到傍晚,建升的儿子放学回来。很自然,他谈起了儿子的问题。

我现在最困惑的是,孩子上学怎么办?这样会毁了几代人。如果政策不变的话,到上高中时,就得让你嫂子回去,带着孩子上学,娃儿不一定能适应。那年回家,娃儿出一身痒疙瘩,治了很长时间才好。人家不适应,不是梁庄人了。我们可怜,娃儿们这一代更可怜,生活在真空里。他们到咱们这个年龄,连小时的玩伴都想不起,都四零五碎,越来越孤独。

这种现象我也觉得不公平。今年有当官的说,可以接受异地考试,但是要有标准:第一,要有房,要有工作;第二,要有保险;第三,孩子要在这儿上学。说完这句话,又说句浑蛋话:各地情况不一样,“北上广”三个城市,没有具体的时间表,等于是放个闲屁。说城市压力大,社会压力大,都是放屁。不平等,老百姓没有权利,那啥时候他也不能直起腰。就像那年,咱们村里放电影,两家为宅基地打架,大家电影都看不成。咱们老支书老兴隆上去骂他们,日你妈,连你们都是国家的,还吵啥吵?!

我问他最后一个问题:“在外这么多年,想不想梁庄?将来回不回梁庄?”

想梁庄,咋不想?我梦见过找不到回家的路。回到家里,家里那几间烂房子也找不着了,最后哭醒了。前两天还在做梦。每次坐上火车,离梁庄越来越近,我就会不断地想,要是回到家,会先碰到谁,后碰见谁,千万别说一些让人家反胃的京味儿话,我可注意得很。我要是从家里回来,也得说几天家里的话,改不过来。

但我肯定不在梁庄住,不会在梁庄盖房子。我将来根肯定也不扎在这儿,可能会在吴镇上,你哥的房子旁边,也弄个房子,每天能跟你哥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