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 监听 1972-1974年 第五十二章(第4/11页)

四十岁时,坦尼娅对自己的人生越发不满意了。

她问自己接下来四十年该怎么活,觉得不能把生命浪费在追随瓦西里·叶科夫上面。坦尼娅冒着失去自由的危险,把瓦西里的天才展现在世界人民面前。但她自己什么都没得到。是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坦尼娅心想。但该怎么打算,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她的不安在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的回忆录获得列宁文学奖的庆祝会上到达了顶点。这个获奖结果非常可笑:苏联领袖的这套三卷本自传既不真实,也不流畅,甚至都不是勃列日涅夫自己写的,这套书由影子写手为他代笔。然而,苏联作家协会却把颁奖看成了一个举办聚会的机会。

去聚会以前,坦尼娅把头发扎成了非法录影带《油脂》中奥利维亚·牛顿-约翰的马尾式。新发型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让她鼓起劲来。

离开政府公寓大楼的时候,她在一楼大堂里碰到了哥哥,把自己要去颁奖聚会的事告诉了德米卡。“你看好的戈尔巴乔夫作了篇虚情假意的演讲,盛赞了勃列日涅夫的文学天才。”

“米哈伊尔善于把握拍马屁的时机。”德米卡说。

“你最好能把他弄进中央委员会。”

“他已经得到了喜欢他的安德罗波夫的支持,”德米卡解释说,“我只要让柯西金相信戈尔巴乔夫是天才的改革者就行。”安德罗波夫渐渐成为了克里姆林宫保守势力的头子,柯西金是改革派的代表。

坦尼娅说:“能让两边都同意,那就厉害了。”

“他是个非同寻常的家伙。尽情享受你的聚会吧。”

聚会在作家协会简朴的办公室里举行,组织者设法弄来了几箱巴格拉季昂,格鲁吉亚香槟。在酒精的作用下,坦尼娅和她的塔斯社上司彼得·奥普特金大吵了一架。没人喜欢不是记者的政治委员奥普特金。但因势力大,这样的社交聚会必须邀请他。他揪着坦尼娅的衣领谴责道:“教皇的华沙之行真是场灾难!”

在这个问题上,奥普特金的观点没错。没人会想到保罗教皇二世竟然是天才的宣传家。在奥肯锡军用机场一下飞机,保罗二世教皇立刻双膝跪地,亲吻波兰的泥土。第二天早晨,教皇亲吻故国泥土的照片上了西方报纸的头版。坦尼娅知道——教皇一定也很清楚——这些报纸会通过地下途径流入波兰。坦尼娅私底下非常高兴。

丹尼尔,坦尼娅的上司,一直在听他们对话。他插话道:“教皇乘坐敞篷车进入华沙,受到了两百万波兰人的欢迎。”

坦尼娅问:“两百万?”她还没看到这个统计数字。“可能吗?两百万是波兰总人口的百分之五——波兰每二十个人中就有一个去迎接教皇了吗?”

奥普特金生气地说:“老百姓都到现场围观教皇去了,再控制新闻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他这种人来说,控制意味着一切。

奥普特金继续说道:“他在胜利广场的二十五万人面前做了弥撒。”

这个数字坦尼娅听说了。非常惊人。因为这个事实令人揪心地表明了共产主义在波兰失去民心的事实。除了拥有既得利益的特权阶层,苏联的这套体制在长达三十五年的漫长岁月中没能改变任何人。她用恰如其分的共产主义术语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波兰工人阶级一找到机会就向他们原先的反动派主子效忠。”

奥普特金用食指戳了戳坦尼娅的肩膀,指责道:“这就是你们这些改革派坚持要教皇去波兰的后果。”

“胡说。”坦尼娅斥责道。包括德米卡在内的克里姆林宫改革派,的确曾敦促允许教皇访问波兰,但他们输了,莫斯科吩咐华沙禁止教皇入境——可是波兰共产党没有遵守莫斯科的命令。波兰领导人爱德华·盖莱克少有地违背了勃列日涅夫的旨意,这在苏联的卫星国中是不多见的。“让教皇出访的决定是波兰领导人自己作出的,”坦尼娅说,“他们担心禁止教皇访波,波兰人民会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