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正确的名字、夏日清晨浇以色拉油的燃烧物、不正确的隐喻(第4/6页)

我留在日本所能做的,无非闷在家里静等久美子回来。而久美子基本回归无望。信上交待得很清楚,叫我别等她别找她。诚然,不管怎么说,继续等久美子的权利我是有的。可那一来我势必眼看着损耗下去,势必更为孤独更为一筹莫展更为软弱无力。问题在于这里任何人都不需要我!

或许应该从此同加纳马尔他妹妹一起去克里他岛,或许如她所说这对我对她都是最佳方案。我再一次盯视脚前放着的旅行箱,想象自己同加纳马尔他妹妹降落在伊拉克里昂机场(克里他岛机场名称),想象在一个村落里住下来生活、吃鱼、在碧蓝的大海里游泳。但是如此在脑海叠积明信片般想入非非的时间里,胸中固体云团样的东西渐次膨胀开来。我一只手握着新旅行箱,在挤满购物客的新宿街头行走。走着走着觉得胸闷,犹如气孔被什么堵塞了,手脚都好像运作不灵。

出得餐馆正在路上走着,手中旅行箱撞在对面大踏步跨来的一个男子腿上。是个大块头小伙子,灰T恤,一顶棒球相,耳朵塞着单放机耳塞。我对他道了声"对不起"。不料对方默默扶正帽子,一只胳膊直挺挺伸出猛地抓住我胸口一抡。事情完全始料未及,我脚步踉跄栽倒,头磕在大楼墙上。男子见我的确倒了,毫不动容地扬长而去。一瞬间本想追上前去,又转念作罢。追上去也是枉然。我爬起身,叹口气,拍去裤子上的土,持过旅行箱。有人拾起我掉的书递过,是一位头戴几乎无檐圆帽的小个子老妇人。帽子形状甚是奇特。递给我书时,老妇人一声不响轻摇下头。见得老妇人的帽子及其同情的眼神,我不期然想起拧发条鸟——那栖息在一片树林深处的拧发条鸟。

头疼了一阵子,好在没有磕破,只脑后鼓个小包。别在这种地方东张西望了,还是赶快回家为好,我想,还是返回那条宁静的胡同才是道理。

为使心情平静下来,我在车站售货亭买了份报纸和柠檬糖。从衣袋掏钱付罢正扶报纸往验票口走时,背后传来女子叫声:"喂,阿哥,"女子喊道,"那位脸上有痣的大个子阿哥!"

叫我!喊叫的是售货亭女孩。我不明所以地折回。

"忘拿找给您的钱了。"她说,然后把才刚1,000日元的余额递给我。我道谢接过。

"提了那块痣.别见怪,——她说,"想不出别的叫法,就顺嘴说出来了。"

我设法在脸上浮起微笑,摇下头,表示无所谓。

她看着我的脸,"汗出得那么厉害,不要紧?不大是滋味吧?"

"热,走路,就出了汗。谢谢了。"我说。

上电车打开报纸。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有好久没摸报纸了。我们没订报。久美子乘电车通勤路上想起来时就在车站售货亭买份晨报给我带回家来,于是翌日早晨我看前一天的晨报。看报只为看招聘广告。而久美子没了以后,买报回来的人也没了。

报纸上没有任何足以引起我兴趣的东西。眼睛从第一版扫到最后一版,我必须知道的消息一则也没有。但在叠起报纸依序看车上吊挂的周刊广告时,眼睛停在绵谷升三个字上。字相当大:"绵谷升团出马政界投石激浪"。我定定仰视这"绵谷升"好些时候。这小子端的动真格的了,端的要当政治家。我思忖,就为这一点我离开日本也是值得的。

我提着空旅行箱在电车站转乘公共汽车回到家。家虽如空壳,进家门还是舒了口气。歇息片刻,进浴室淋浴。浴室已没有了久美子气氛。牙刷也好喷头也好化妆品也好统统没了踪影。没有长筒袜和内衣挂在这里,没有她专用的洗发香波。

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身时,墓地心想该把报道绵谷升的周刊买回一本,很想看看上面到底写些什么。继而又摇摇头。绵谷升想当政治家当去就是。这个国家谁想当政治家都有权利当。何况久美子已离我而去,我同绵谷升的关系实质上已一刀两断。那小子以后交何运气和我了不相干,正如我交何运气同他了不相干一样。妙哉!原本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