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作为疼痛的饥饿感、久美子的长信、预言鸟(第2/9页)

我重新从背囊取出表,重新套进左腕。时针指在6点15分。应是早上6时15分。最后一次看表指在7点多,晚间7点30分。认为过去11小时还是妥当的,不可能过去23小时。但没有把握。11小时与23小时之间究竟有何本质区别呢?不管怎样——11小时也罢23小时也罢——饥饿是愈发气势汹汹了。它同我泛泛想象的所谓饥饿感大约是这么回事有着明显不同。我原以为饥饿在本质上大概属于缺憾感的一种,而实际上则近乎纯粹的肉体疼痛,乃是极其物理式且直截了当的痛感,一如锥刺或绳绞。它痛得不均匀,缺少连贯性,有时涨潮一般高扬,耸起令人目眩的峰巅,继而珊珊退去。

为了冲淡如此饥饿感带来的痛苦,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思维上面。然而认真思考什么已不可能。一鳞半爪虽有时浮上脑海,但转瞬不知去向。每要抓取思维的一鳞半爪,它便如滑溜溜软乎乎的小动物从指间溜走。

我站起身,长长伸腰,深深呼吸。浑身无处不痛。由于长时间姿势不够自然,所有筋肉和关节都在朝我诉苦。我缓缓向上伸直身体,做屈伸运动。但没做上10个便觉头晕目眩。我颓然坐下,闭起眼睛,双耳蝉鸣,脸上流汗。想抓扶什么,但这里没有任何可供抓扶的物体。有点想呕,无奈腹中已无东西可呕。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更新体内空气,促进血液循环,保持意识清醒。然而意识总是阴沉而浑浊,料想身体虚弱到了一定程度。不光想,还实际发出声来:身体虚弱到了一定程度。嘴巴有些失灵。哪怕看看星星也好,但看不到。笠原May把井口盖得严实无缝。

以为笠原May午前还会来一趟,却不见影。我靠往井壁,静等笠原May到来。早上的不快之感在体内不肯退去,集中精神思考问题的能力也尽皆消失,尽管是一时性的。饥饿感依然时来时去,包围我的黑暗依然时浓时淡。而这些如同从无人的房子里搬运家具的盗贼,将我的精神集中力劫掠一空。

午后笠原May仍不出现。我准备闭目睡一会儿。因我想很可能梦见加纳克里他。但睡得太浅,梦也支离破碎。在放弃努力不再集中精力思考什么之后,不出片刻,林林总总的记忆断片便纷至沓来,犹水悄然弥满空洞。我可以真真切切记起以往去过的场所、见过的男女、受过的肉体损伤、交谈过的话语、购买过的东西、丢失的物品等等,连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自己都惊讶何以记得这许多。我还记起往日住过的几座房子和几个房间,记起里边的窗口、壁橱、家具和灯盏,记起小学到大学教过自己的老师中的几位。这些记忆大多脉络不够完整,时间顺序也颠三倒四,基本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并且不时被汹涌的饥饿感打断。但每一单个记忆却异常鲜明,如天外猛然刮来的旋风撼动自己的身体。

如此不经意地跟踪记忆时间里,三四年前单位发生的一件事浮上脑海。事情本身固然不值一提,但在为消磨时间而在脑海中-一再现的过程中,我渐渐变得不快起来,继而不快又变成明显的愤怒。愤怒俘虏了我,使我全身发抖,呼吸急促,心音加大,血液出现肾上腺素,疲劳也罢饥饿也罢、一切一切都为之退居其次。那是由小小的误解引起的争吵。对方摔给我几句不顺耳的话,我也同样出言不逊。但毕竟起因于误解,过几天双方便道歉了事,没有落下积怨,没有留下反感。忙了累了,人难免有时说话粗声大气。正因如此,我早已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不料在这同现实隔绝的伸手不见五指的井底,这段记忆竟是那般栩栩如生,那般"滋滋"作响地烧灼我的意识。我皮肤可以感受到灼热,耳朵可以听见烧灼的声音。我咬牙切齿,心想为什么给人数落得狗血淋头而自己却只那么轻描淡写回敬几句呢?我在头脑中逐个推出当时应用来反击对方的词句,将词句打磨得无比锋利。而越是锋利我越是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