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井与星、绳梯是怎样消失的(第2/4页)

但这只是几秒钟的事。我很快重振旗鼓。肉体功能一点点恢复。我弓身拾起脚下手电筒,敲打几下推上开关。光失而复明。我要冷静地清理思绪。惊慌失措也无济于事。最后一次确认梯子是什么时候?是昨天后半夜即将入睡之前。是确认之后才睡的。这没错。梯子是入睡当中不见的。梯子被拉上地面,被劫掠而去。

我熄掉手电筒,背靠井壁,闭上眼睛。首先感觉到的是肚子饿。饥饿感如波涛由远而近,无声地冲刷我的身体,又悄然退去。而其去后,我的身体便如被剥制成标本的动物,里面空空如也。但最初压倒一切的恐慌过去之后,我再也感不到惊惧,也没有了绝望感。这委实不可思议,我继而感觉到的分明类似一种达观。

从札幌回来,我抱着久美子安慰她。她显得相当困惑迷乱,出版社没去,说昨晚通宵没睡。"碰巧那天医院安排和我的日程对上号,就一个人决定做了手术。"

"已经过去了。"我说,"这件事我们两个已谈了不少,结果就是这样,再多想也没有用,是吧?如果有话想跟我说,现在就在这儿说好了,说完把这件事彻底忘掉。是有话对我说吧?电话中你说过来着。"

久美子摇摇头:"可以了,已经。也就是你说的那样。都忘掉好了!"

那以后一段时间里两人有意避开大凡有关流产手术的话题。但这并非易事。有时正谈别的什么,谈着谈着双方陡然闷声不响。休息日两人常去看电影。黑暗中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银幕上,或考虑同电影毫不相干的事情,抑或索性什么也不考虑只管让大脑休息。我不时察觉出久美子在邻座别有所思,气氛在这样告诉我。

电影放罢,两人找地方喝啤酒,简单吃点东西。然而总有时候不知说什么好。如此光景持续了六个星期,实在是长而又长的六个星期。第六周久美于对我说:"暧,明天不一块儿休假外出旅行一下?今天周四,可以连起来休到周日,不好么?偶尔这样恐怕还是有必要的。"

"必要我当然知道,只是我还真不清楚我们事务所有没有休假这么好听的字眼。"我笑道。

"那就请病假好了,就说是恶性流感什么的,我也这么办。"

两人坐电气列车到了轻井泽。久美子说想在静寂的山林里找个能尽情散步的地方。于是我决定去轻井泽。4月的轻井泽自然还是旅行淡季,旅馆没什么人住,店铺也大都关门。这边对我们倒是难觅得的清静。两人只是每天在那里散步,从清晨到黄昏,差不多不停地散步。

整整花了一天半时间,久美子才得以放松自己的心情。她在旅馆房间椅子上哭了近两个小时。那时间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拥着她的身体。

然后久美子一点一点、时断时续说了起来——关于手术,关于她当时的感受,关于深切的失落感,关于我去北海道时自己是何等孤单,关于只能在孤单中实施手术。

"倒不是说我后悔,"久美子最后道,"此外没有别的办法,这我很清楚。我最难受的是不能向你准确表达我的心情和我感到的一切一切。"

久美子撩起头发,露出小巧的耳朵,摇了摇头,"我不是向你隐瞒那个,我一直想找机会向你讲清楚,恐怕也只能对你讲。但现在还不能,无法诉诸语言。"

"那个可是指过去的事?"

"不是的。"

"要是到你能有那种心情时需花费些时间,那就花费好了,直到你想通为止。反正时间绰绰有余。往后我也一直在你身边,不用急。"我说,"只有一点希望你记住:只要是属于你的,无论什么我都愿意作为自己的东西整个接受下来。所以——怎么说呢——你不必有太多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