髻设尼坡 けしに坂(第4/5页)

然后,那天夜里,奶奶逝世。

又是丧礼。

只上学一天,便得请假。我总共离开学校半个月之久。

除了那一天以外。

在操场吃便当那天。

后来我不是自制便当,就是在学校餐厅解决。没错,那天我在操场角落的树下,吃父亲做的便当。

那时,我怀着复杂的情绪打开便当。

寒酸的便当。看上去不美观,许多细节都敷衍交差,但父亲是认真为我准备的,我应该感谢。这一点我明白。

尽管如此,我就是不希望旁人瞧见。

不是便当丢脸,而是觉得顾虑父亲的自己超逊。

可是,我没办法无意义地装模作样。说着“看起来好难吃,怎么吞得下去,干脆倒掉”之类的话,对父亲过意不去,所以不想让同学看到。

我打算速速解决,于是拿起筷子。

手顿时停住。

颜色丑陋的煎蛋和没煎透的香肠之间,塞满许多头发。

那不管怎么看都是头发,一点都不像食物。我试着捏起一绺,果然没错。拔出来的是又长又油腻的白发。

怎么回事?

不是父亲的头发。

也不是不小心放进去的吧。

是故意放的吗?怎么可能?

那么……

我凝视便当。

接着,饭上的海苔沙沙动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夹起海苔。淋过酱油的海苔湿答答的,没办法完整掀开,掀到一半就破掉。

破掉的地方,露出一张嘴。

那是人类的嘴。土黄色、皱巴巴的嘴,埋在饭里。

嘴巴笨拙地扭动,说着什么。

没错,在说话。

说些什么?

到底说些什么?

说着……

“忘恩负义。”

嘴巴这么说。

我随手扔出便当。

难吃的便当菜撒落在草地上。饭、海苔、煎蛋、香肠、菠菜,一样都没吃,全掉在地上。

我做了很坏的事。

没有头发,当然也没有嘴巴。一切皆是幻觉吗?

我捡拾掉落的饭菜,塞回便当盒,拿到后面的焚化炉倒掉,连便当盒一并丢弃。

我仿佛做了更坏的事,不禁心生内疚,下午的课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耳朵一直听见那沙哑的、全由气音构成的……

“忘恩负义”。

这四个字。

那是——

没错,是奶奶的声音。所以……

我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奶奶这天会死掉。

那么,如果不是幻觉,表示奶奶怨恨我或父亲吗?我们做了令奶奶怨恨的事。虽然不晓得奶奶在怨恨些什么,但若不是这样,垂死的奶奶不可能说出“忘恩负义”之类的话。尽管毫无自觉,我和父亲恐怕对奶奶做了残忍的事。

这么一想,我有些难以承受。

想到奶奶遭家人背叛后离世,真是可怜。更难以接受自己背叛奶奶的事实。

糟糕透顶,沉重到几乎活不下去。

所以……

所以我才会忘记。遗忘一切。

之前我忘得一干二净。母亲和奶奶相继逝世,在我的认知里,并无奶奶憎恨家人的事实。

我根本没这么想过。

不,这样的事实不存在。就连那一天,也是我内心不安,催促父亲赶往医院,才能在奶奶咽气前见到她最后一面。我们一起为她送终。

不过,我们抵达时,奶奶几乎已无意识,讲不出话。不晓得能否感知到我们在她身边。

临终之际,奶奶树洞般的嘴巴开开合合……

啊啊。

不,那嘴型和动作。

原来如此。那……是在说“忘恩负义”吗?

不对。

我的脑袋一团混乱。奶奶没出声,那是痉挛。只是那幕景象,与之前操场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吧。没来由的内疚捏造出这样的记忆,肯定没错。

不。

没什么捏不捏造,我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也不是忘了,我压根儿不记得。毫无记忆的事,不可能想起,亦无从忘记。倘若是捏造的,就是刚刚捏造而成。这是刚刚冒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