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页)

一个浑身腥臭、穿了锈蚀铜钱衣服的家伙盯住了我。我差点惊呼出来:这是旱魃啊。他咬牙切齿,发出了冷笑。可惜在这个空间里,除了我,所有人都对这个恶魔视而不见。我喊起来,我的呼喊他们能听见吗?我接着一直在喊:快打旱魃啊,他藏在这儿,就藏在这儿啊……没有一丝回应。我知道接下去是雨神的降临,因为一般情况下她会接踵而至,那个白衣白马疾驰而去的影子很快就要从原野上掠过,而后是浑茫之水排山倒海地涌来……我必须赶快逃离——可是我的双腿像被捆住了一样丝丝难移,全身像被压上了千斤巨石……我呼叫,没有声音;我挣扎,抬不起手臂。我只好绝望地闭上眼睛,任浑茫之水把我吞没。我的生命在声音和水的中间飘忽摇动。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无边的涌荡突然像钟摆那样晃动几下,凝止了。

一个人的声音。

我睁了睁眼,想看看这个冰凉的嗓子到底是谁。他消瘦,冷酷,个子不高,尖下巴上有一坑凹,不足五十岁的样子,戴着眼镜——眼镜腿很长,所以眼睛离镜片很远,看上去那眼镜就像探出的一对望远镜头。他隔着这双镜片定定地望我,目光像锥子。“韩主任……”有人怯怯地叫了一声,我听得非常清晰。

我极力回忆……瞪大眼睛,紧紧盯住他。“韩立!”我在心中叫了一声。我想看出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结果我发现他在我尖利的、不愿妥协的目光下,竟然还显出了一点莫名的羞涩。他像女人一样红着脸。这个人儒雅,体面,衣饰简单朴素;他的身材甚至可以称得上单薄。他就像一盘清淡的蔬菜一样,平凡无奇地摆在了餐桌上……内科医生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动作干脆利落。在周围的大夫当中,他显而易见是个不容置疑的权威。有人忙活起来。我从这些人中发现了外科主任蓝珂——他正戴上口罩、蓝色的帽子。

我明白他们要把我推到一个地方。

叮叮的铃声响起来。一种奇怪的药水味儿。铃声响着。我觉得严菲后面还走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人,看不清。我真希望她是——肖潇。我渴望她在这里。

我的思念就是魔法。她真的出现了,就在旁边,握着我的手。

“谁来给他签字?”一个人沙着嗓子问。

肖潇毫不犹豫地拿起笔,签上了两个足够漂亮的字。

“好啦,开始吧。”

“请你开始倒数。”

十、九、八……我记得一直数到“二”。一阵飘忽感袭来。我沉入了夏天的海洋——不过这海水不是蓝色的,而是白色的,雪白雪白,像牛奶一样。它真的像牛奶一样洗涤起来,我的头发在轻轻摆动。它的香味儿让我想起了那棵大李子树。那是春天的气味。

2

我极力回想这是在哪里、为什么?我大声询问。

“我们想领你走,这一次真的要走了。”

隐隐约约,像一个姑娘的声音。我百依百顺地回一句:“好的。”

我好像看到了外祖母也在旁边,她是最慈祥的亲人。她站在这儿,尽管离得很近,可我们实在是隔着什么,不能紧紧依偎。外祖母的心啊,我亲爱的外祖母,我们分别得可真是太久太久了……

“怎么样,可以了吧?”那个声音冷冷的人在问。

蓝珂说:“放心吧,他是我的朋友,一切有我呢。”

他温情脉脉地看了女医师一眼。

又是那个冷冷的声音:“请严肃。”

我感到了无影灯刺眼的光,蓝色的帽子在我眼前晃动。蓝珂戴着薄如蝉翼的胶皮手套,捉一把灵巧的小刀。他旁边是一个女护士,端着盘子。蓝珂每伸出手来,她们就把一样器械递给他。蓝珂的刀子瞄准了我的腹部。天哪,我不敢看下去。恐惧使我紧闭双眼。这时我觉得就像穿了一件带拉链的茄克衫一样,有一只手捏住了拉链的小手柄,刷一声拉开了。那么快,那么流畅,一点儿也不痛。我的身体袒露着——冰凉冰凉的风吹透了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