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7页)

刚刚吃完生肉的包学忠甩着头走进来,大眼一翻一翻,露出很大的眼白。他直直地看着父母。

女人指着我:“你跟这个大兄弟说说,你一年才上几回学?还不是一天到晚跟上你爸做帮手?”

包学忠狠狠瞥来一眼,坐到一边去了。

女人又拍着手:“俺包家往前数上几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廖家亲戚啊,你或许是个心里透亮的人,或许念过一些古书,不能不知道——俺的先人是‘老包’,就是有名的包青天哪;‘包大人’在开封府谁不知道?俺是‘包大人’的后人哩,还能做出那样的下作事儿?”

我再也忍不住,我知道这可能是别人拿他们开玩笑,他们自己倒当了真。我笑了出来。

包亮说:“你也不用笑,女人说话没有准头,不过还真让、让俺女人说准了。不信你去问、问俺公司里人,谁不说俺是‘老包’的后人……”

我说:“就算是吧,那你们更应该知道廖若的话不能作数……”

“听听,”包亮嘴上极少的几根胡子往上翘着,“听听,谁办案也不能撂下这、这样的话头不管哪,他说的是什么?是俺家学忠杀了人,杀人案哩,人命关天哩!俺家学忠的头不值钱,可那也是俺孩子呀,俺还指望着让他干活、养老送终哩。我能眼瞅着让廖家把他送、送进局子里咔嚓了?没那么容易的事儿!俺这回跟廖家没、没个完。他不把话讲明了,俺就跟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以为庄稼人就那么好、好惹啊?大兄弟,人逼到数儿上谁怕谁?嗯——他觉得读了几天狗鸡巴书,眼上戴了副屁、屁镜——那在俺眼里等于驴捂眼——就了不起、起哩。其实俺庄稼人压根就没瞧、瞧在眼里。有什么了不起?还会干个什么?不就是一天到黑在家里砸、砸那个破铁盘子吗?依我看他们真是日得轻了!”

最后一句我明白了,那是指在家里弹钢琴。我心中被愤懑淤塞,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了。我只得听下去。

“你不知道,听口音你也不是在这边常住的人,你哪知道你那亲戚是什么人,他们在这围遭笑话大哩。哼,这样的人做事能有准头?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有人亲眼见他们两口子手扯着手钻到树林子里捣鼓那、那事儿哩!你想想,什么事在家里做不下了?在家里不是尽耍尽恣?跑到沙滩上、树林子里去疯浪,还不是吃饱了撑、撑的!连这样的事都有脸去干,你想还能调教出什么好孩子来、来呀。告诉你吧,你是他亲戚,俺今个有话就、就跟你说:廖家两口子都是‘半吊子’。你就不看一看,正经人哪有吃了饭手扯着手胡、胡溜达的?俺这庄里捡粪老头也不止七个八个了,谁没看见廖家两口子手扯着手胡溜着玩、玩儿?谁没见他们一块儿钻树林子?俺跟这样人家还有理讲?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了就瞎捣鼓、捣鼓事儿,捣鼓到俺包家身上了,这还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呀摆着……俺包家人再痴再傻、再穷,也不能眼瞅着让两个‘鸡巴分子’给送到局子里去!你说是吧?”

女人点着头:“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他那样叫“知识分子”,我觉得倒很新鲜。我故意问一句:“什么分子?”

“就是那样‘分子’,我也不怕你听了不高兴,不怕你厌弃咱。在俺眼里就是那东西:‘鸡巴分子’……”

我想该把话题转一转了。我的牙齿已经有些发胀。劳动者与知识分子之间的关系,究竟是谁、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挑拨到了这样的地步?这不是今天,而是我一再遇到的一个命题。好像是列宁说过这样的话——“假如我们唆使人们去反对知识分子,那就应当把我们绞死”——天,可见在他眼中这是怎样的大罪……我忍了又忍,总算扯到了孩子的学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