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第2/4页)

新主儿还算好人,他们不光不虐待他,还总想感化他。京子装着安下心来的模样,不久主人的提防也就松弛了。就这样他终于得了一个机会,一撒丫子跑了。

他这次逃得比上几次容易多了。

他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停下脚才去想下一步该逃向哪里?难的是他不知道爷爷奶奶的名字,也不知道村庄的名字,更不知道关外爹妈在哪里落脚。这一下可难住了,京子在野地里哭了半天,爬起来就痴痴地往前走。他只是明白:今生到死也要找回自己的家啊。他问哪,找啊,比画着爷爷奶奶和爹妈的模样,还有村庄的模样……路上的人全都听不明白。小京子哭一场又一场,只是不悔。

一个四岁多一点的孩子,赶路、讨要,急一阵慢一阵地窜,野地山川都是家。这是一只失了窝的鸟儿,风里雨里飞啊,歪歪斜斜地飞啊。

就这样,小京子浑身都是泥巴、草叶,遇上大雨天也不避开,就让那倾盆大雨可劲儿冲,冲出个全新的娃娃。他受了多少苦楚,多少折磨,撕烂了多少衣服,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好心的人家给口吃的,给一件破衣服,就这么接济着过完五冬六夏。

六年的时光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谁能想出这娃儿是怎么活下来的?真是天底下的事儿只有说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这娃儿硬是从千难万苦中挨过来挺过来,人长高了,长得像半大小子了。他生出了一对大双眼皮儿,头发黑得像锅底。只是风吹日晒,一身的皮儿都黑里渗红,亮亮的分外讨人喜欢。几年里又有三两个孬人想打他的主意,可这回他们遇上的不是原来的娃儿了,这娃儿小小年纪已经跑啊逃啊十次八次有了,还怕什么?他什么坎儿都过来了,脚上的老茧少说也有橘子皮厚。

第六年的一个秋天,天刚刚变凉,熬过苦夏的人恣了,他们没事就凑在一块儿取乐。那时大场院刚收了麦子还没派上别的用场,正好用来做耍场。夜间围上的人才叫多哩,他们吹吹打打,扮粉脸儿唱戏文,直闹上半宿。京子最愿找这样的地方,他在野地里跑窜,只要远远地听见有吹拉弹唱的,就迎着一阵疯跑。这些年别的没练成,两只脚可算有了功夫,在野地里窜,两手一张就像一对翅膀,那简直是飞啊。就仗着这个功夫,他不知逃离了多少危难。只要听到风里传来演奏声,他立刻就能辨出一个准确的方位。他跑那个快啊,一眨眼就赶到了。

他来到一个场院上。人群中央有个老爷爷吹唢呐,直吹得小京子泪流满面。这唢呐声特别能让他流泪。他一闭眼就是唢呐响,因为他打小至今只记住了爷爷的唢呐呜呜啊啊响。他哭了一会儿止住了眼泪——苦命的娃儿啊,越来越觉得这唢呐不是别人吹出来的,正是自己爷爷哩!他立马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往前一阵猛拱,惹得满场人好恼。

小京子喊着爷爷爷爷,一头抢在了唢呐老人的怀里。小京子早不记得爷爷的模样了,只记得唢呐。老爷爷也不认得如今的孙子了,可是孩子扑上去一哭,老爷爷的心就一揪。老人细细问着孩子的来龙去脉,然后把唢呐一扔,大嚎一声说:这不是我那心肝娃儿又是谁哩!

老人哭着,全场人这会儿全明白了,都跟上哭。老人又问孩子从哪个鬼地方逃出?孩子说逃出有六年了,就是从平原上的那个村子里。

众人一听都叫起来——你知怎的?那村子离这儿不多不少正好五里地!也就是说,五里地让这娃儿整整跑了六年!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古怪啊,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稀奇哩!

六年啊,京子的爹妈都哭坏了眼,哭绝了气。

这就是前庄里刚刚发生的一件奇事,它近在眼前:从天上掉下个孩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