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4页)

几年过去,小泥屋才有了达子嫂。我怎么也弄不明白的是,达子嫂怎么敢和他住在泥屋里?除了我,再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泥屋里的秘密:他不睡觉,还讲吓人的故事……她跟他白天晚上都住在一起,没有害怕,还有掩藏不住的愉快。她在泥屋里进进出出,用红色布条系着裤子,身上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那香味多少有点儿诱人。

达子嫂用心打扮这个小窝,就像打扮自己。她穿着花衣服,辫子乌油油地从后背垂下。她脸色很红,像花的颜色,一跟人说话就捏弄辫梢,只说上三两句,老骆就会背着枪赶过来。他总在她身边转悠。

我常看见老骆背着枪走来走去,总是兴冲冲的。有时小泥屋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门紧紧关着——往日屋里一有响动我都能听见,因为小泥屋在那棵大李子树的东边,我们的茅屋在大李子树的南边。当年搭泥屋的人跟妈妈商量,说挨近一点儿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那个紧紧关闭的门对我充满了诱惑,我总想知道他们在屋内做什么。

有一天我对妈妈说:“多么怪啊,达子嫂,还有泥屋里,他们那儿到处都香香的。”妈妈笑了,说:“孩子,这就是‘芳邻’啊!”

有一天,刚结婚不久的达子嫂在一棵杏树下除草,然后又用铁锹翻土。她在翻一道深沟,这是春天施肥浇水用的。那会儿我看得出神,没有察觉老骆走过来。他把又沉又粗的大手在我脖子那儿砍了一下说:“你这小子,看够了吧?”他哧哧笑,指着满脸羞红的达子嫂对我说:“我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最听我的话,不信你问问她。”

达子嫂不服气地撇着嘴。我发现达子嫂的眼睛真美。她的眼很大,大约有小酒盅那么大。这大眼睛不看老骆也不看我,只盯着泥土。她做活的时候脸上就有小汗粒生出来。她的头发乌黑乌黑,这乌黑的头发与细白的皮肤相互映衬。老骆说:“高兴了我就打她,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我打她也不恼,你问问她。”达子嫂红着脸:“看说了些什么呀。”老骆笑了,走过去,把达子嫂的辫子攥起来,使她没法儿做活。他把辫子缠在自己的胳膊上,说:“你看看,她也不恼。”

达子嫂真的没怎么反抗,只是不得不把头仰起来——这样就不会被扯得痛了。老骆就用力地往怀里拽,她的头就仰靠在男人胡子拉碴的下巴上了。达子嫂的嘴张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老骆低头亲了亲她。

我想走开,可我的腿像钉在地上,一动不动。谢天谢地,他们总算分开了。

我们家里有了好吃的东西,都要叫老骆和达子嫂来。老骆不怎么来,达子嫂倒是有空就到我们茅屋里。她帮外祖母洗衣服,帮妈妈做活,有时还和我玩一会儿。我们屋里也全是她的香气了。有个“芳邻”多好啊!外祖母剥玉米粒,有时要剥到很晚,达子嫂就陪外祖母做到深夜,直到老骆在后面砰砰拍窗子才起身离去。

有一天她小声对母亲说:“你知道吗?场里让老骆监视你们一家哪,每周都让他回去报告……”

妈妈没有吭声。外祖母咕哝了一句什么。

“老骆是个好人,他回去尽说你们好话……”

妈妈说:“我知道……我把他当成了自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