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老骆望着远处。孩子那件小衣服在他手里攥成了一团。

“老宁兄弟呀,你不知道,我们孩儿懂事了,俺就跟他讲你、讲你们一家哩。俺让他记住谁是咱家的恩人——咱家的恩人咱一辈子也不能忘啊:人家把一座屋都给了咱……”达子嫂还是不离这个话题。

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可不是倾听一对老人自责的时候啊。

“可那是一座屋啊。是你们全家留下来的家产哪,锅碗瓢盆,什么东西我们都收拾来家了。大恩大德啊……”

老骆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老宁兄弟,我们跟孩子真的说过这些。咱一辈子也不能忘记你家。打听一下吧,世上有谁能把自己的家产白白送给邻居?恐怕一个也没有,一个也没有。”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闪过。

3

那时候他是一个瘦瘦的青年,是园艺场新派来的护园人。他只穿了一条短裤,露着上身。妈妈问:“你多大了?”“十七。”妈妈说:“来,坐下吃饭。”他就坐下来吃饭。

那一天妈妈做了豆角,豆角里还放了一点蘑菇。年轻的老骆好像饿坏了,端起一碗就往嘴里扒。妈妈说:“慢些,慢些吃。”老骆鼻尖上挂了汗珠,很勉强地放慢了吞咽的速度,但最后还是很快吃下了一大碗。吃饭时我端量过,他瘦瘦的胸脯长得与我不一样,上边一点有些前凸。

妈妈说那叫“鸡胸”。

从此我在园子里有了一个伙伴。我跟他玩,爬树,逮鸟。到了夜晚我们就点起一堆火捕蝉。老骆有时很严肃地拤着腰——这才使我想起他是来接管小果园的。他指着自己凸起的胸部告诉我:有这样的胸脯力气才最大。我有点怀疑。后来他憋住一口气,发出“嗯”的一声,凸起的胸部下面一点深深地凹进去。那个凹窝大约有拳头大。他指着那个凹窝说:“来,打一拳。”我不敢。“打一拳。”我照准那个凹窝轻轻捣了一下——我觉得拳头像砸在石头上似的。老骆笑了。

他教我打拳。不过很久之后我连一点长进都没有……

由于小果园已成为园艺场的一部分,所以不久就给护园人搭起了一座泥屋,它尽管也不大,但还是比我们的茅屋要结实和阔气多了:泥屋的门板是厚厚的槐木做成的,要用力才能把它推开,发出吱扭扭的声音。老骆就是这泥屋的主人了。他让我和他一块儿把泥屋收拾干净。泥屋分两间,里间盘了一铺很大的土炕。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搞这么大一铺土炕。他说以后可能不止睡他一个。

夜里他执意留我睡在炕上,我问妈妈,妈妈未置可否。外祖母说他孤独得慌,你就在那儿睡吧。

我和老骆一块儿睡在了大炕上。炕上铺了草荐子,我们晚上不盖东西也不冷。老骆脱得赤身裸体,舒展着身子。夜里有时我要起来解溲,一睁眼见老骆没睡,就蹲在炕角上。老骆在大炕上走来走去,用手捏捏我,嘿嘿笑。我问:“骆哥,你不准备睡觉了?”“睡觉有什么意思?没意思。”

我记得那天他躺在炕上滚动着,咿咿呀呀地唱歌,不知疲倦地抚摸自己的身体。后来他又不停地捏起我来。我烦了,一脚蹬在他脸上。他就恼了,长时间没有理我。

这一夜过得真难。老骆一点儿也不瞌睡,下半夜还讲起了鬼怪故事,吓得我蒙住了头。老骆说:“什么鬼我都不怕,我还常常爬到屋顶上去找鬼哩。有一天还真找到一个鬼——它来偷苹果,我就逮住它,嗯的一下把它弄倒了——”他说得蛮认真,我以为是真的,问:“后来呢?”“后来,后来就那样了……”老骆朝我眨眨眼……黎明时分我睡着了。醒来时我发现老骆蜷在土炕的一角,也睡着了。

太阳还没有升起,我就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