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子树·鲛儿(第3/7页)

我去了肖潇的那间小屋,她也不在。

第二天等到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消息!招待所的服务员见我心急火燎到处找着老骆,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告诉:“老骆啊,他们家出事了!骆明前几天刚刚……”“你是说骆明?”“就是骆明,他们只这一个孩子,那天突然肚子绞痛,送到医院给耽搁了……”

我蒙在了那儿,直瞪瞪地看着她。后来我不知怎么就出了门,只顾匆匆向前,一口气闯到了小果园里。小泥屋的门上还是挂了一把大锁……像要证实一个荒谬的消息似的,剩下的半天我一直待在泥屋跟前。

那扇门一直关着。我在树下走着,有时长久地倚在那儿。面对一个如同死去的秋天,好像真正的故园已经随着那个孩子失去。但我仍旧努力地从这片小果园里嗅着昨日气息。我奔跑的足迹早就被阳光擦掉了,可生命中有些东西还是抹不掉的。我今天才发现这片园子是这么小、这么小。园子的西边还是那一排茁壮的洋槐,北面还是沙岗,沙岗下还是埋到半截的梨树和桃树。那棵大山楂树死后补栽的一棵小山楂树,如今已经长得很高很高。南边就是那棵红李子树,东边是长流不息的水渠,渠边有高大的杏树。大李子树就在这座泥屋旁,树下仍旧是那口砖井……一切都没有改变——要寻找当年茅屋的旧址也很容易,因为从大树的方位即可判断——它就在西南方不远处。

我如此切近地看着这片小果园,两手揪紧了它的昨天和今天。眼前这仅有的一户人家多么孤单,好像是他们把原来小茅屋中的人替换下来一样。同样的,他们也给小果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一对护园人为这片小小的园林费尽心思,尽心尽力,瞧衰老的树木被更新,残破的土埂被重砌,一切都井井有条;而他们自己却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四十多岁才收养了一个孩子。不过令其大喜过望的是,这个孩子长了苹果似的红红的圆脸,大眼睛,手里总拿着一只苹果;他到果园外边玩时,人们问他是哪里的孩子啊?他就答:“俺是小苹果园的。”于是人们都叫他“小苹果孩”。这孩子太好了,似乎不该这一对老实巴交的护园人拥有似的,他如此伶俐如此漂亮,简直是一片园林的精灵化成的。他从来到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两个护园人的命,成了他们全部的幸福和希望……

突然小泥屋后面的灌木丛中有踏动的声音,我立刻喊了一句:“老骆……”

没有回应,但那声音更大了。停了一瞬,竟然有人在灌木丛中嚎叫起来。

这声音粗粝吓人。我想退开一步,可又站住了。那人喊着,噼噼啪啪踩断了灌木枝条走出来,渐渐走近了我: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满脸都是尘土。我对这种人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流浪汉。

我盯视着他,刚要搭话,又忍住了。

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我马上明白他不是一般的流浪汉,而是一个疯子。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转过脸,一直向着小泥屋扑来。

他趴在小窗上往里看,然后使劲擂起了门板,一边擂一边呼叫。我看见他的背兜里有几块发霉的玉米饼和瓜干。擂了一会儿,他大概失望了,转过身,又像咕哝又像吟唱,急急走着,再次隐入了林子里。可也只是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他尖厉的呼喊,那喊声使人心惊肉跳——

“发大水啦!发大水啦——”

如果我不知道呼喊的人是个疯子,那么一定会认为大河决堤了,或者是有了海啸之类的突然事变。

“发大水啦!快跑噢,发大水啦——”

凄怆的声音惊起一群又一群鸟雀。

3

疯子的喊叫远逝了,四周又归于沉寂。我倚着大李子树坐下……关于发大水的记忆、关于它的故事简直太多了。小时候出去玩的时候,外祖母总是叮嘱:过河时千万要先看河的上游,如果看到一道白色水线,那就是大水冲下来了。外祖母的话反而使我充满好奇,我总想看到那条“白色水线”。外祖母还告诉,看到河里滚动的大木头,也千万不要骑上去,那都是水中的精灵变成的,你骑上去它就把你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