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乐府三行之饮马长城窟行(第4/6页)



他又写道:"玉凤死后,女儿棣云也跟着去了,棣云是娘死后,连雇奶娘的钱一个月三元,亦家里拿不出,姐姐怎样的哭泣亦救不了她,可是地下她有娘带她也是好的,而且眼面前爹爹来看她了。"我看得总是要哭哭不出,不能看出他的话有假,情有假,是我糊涂也是我甘愿,我仍是信这人间情分厚重,大信不摇。

玉凤临终对蕊生言:"你待我是好的。只是你一回说,和我结婚以来你没有称心过,这句话我听了一直搁在心里。"我闭目思之不禁泪下,这样的女儿心不是小心眼,她是把夫妻之情看得这样的沉重有声。不泥不腻,相敬如宾,平世夫妻自有它的动容处。

沧海月明珠有泪,她有她的生前惦念,他有他的死后牵挂。连那乐府里那病妇也是想保佑丈夫子女的,只是保佑不到罢了。如此,地下相见也是好。

录《病妇行》于下——

病妇连年累岁,传呼丈夫前一言。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有过甚莫笪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乱曰:抱时无衣,襦复无里。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孤儿买饵。对交啼泣,泪不可止。"我欲不伤悲不能已。"探怀中钱持授。交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

(汉·无名氏)

(三)

他恨自己未曾及时死掉,跟随父母而去,却要留在这个世间继续受苦。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也会寒心吧。折磨他的是他的哥哥和嫂子。

父母在世时他备受疼爱,父母故世以后,兄嫂令他出外经商。汉代重农抑商,富贵人家常使奴仆出外经商,他的兄嫂如此待他,已是不把他当作兄弟,只当成是奴仆。他由南到北,四处奔波劳碌,返家尚且不敢自言受苦。回来的时候已近年关,寒冬腊月,兄嫂并无一言一行抚慰,反而立即指使他去做事,又是做饭,又是喂马。如同奴仆一样被驱役,兄嫂坐高堂居暖屋,命他不得在屋子里多做停留,连稍微暖和一下身体也不行。要站也且站到檐下受冷风随时候命。

天寒地冻,宛如这亲情凉薄。他心里悲苦无极,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散开来。想起父母在世时,自己乘坚车,驾驷马,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完全不识人世险恶。哪里会想到,有一天曾经和自己亲亲热热的兄嫂会这样决然无情地对待自己。他的目光穿过门廊落在院中,坚车驷马仍在,可他如今只有驾车喂马的分。整段的人生突然被折裂,罅隙巨大,他从中摔落下来,从此骨断筋残面目全非,周围黑得严丝合缝,任他再怎么哭泣也走不回最初。

他哭泣着抚摸自己身上的伤处,手脚已冻得皲裂,小腿和足踝被荆棘割破。那是去汲水时受的伤。他拔出刺在肉中的荆棘,在水边清洗伤口,他在水中看见自己的样子:面目灰败,头上身上都长了虮虱,衣衫褴褛,鞋子里也满是荆棘,脚被扎破。这半人不鬼的样子哪是当初那个神采飞扬娇生惯养的他呢?

衣食单薄如此。冬无复襦,夏无单衣。他常常觉得自己快被冻死,不知怎么睡了过去,一夜醒来,却还活着,又开始新的煎熬。他已是哀大莫若心死了。其实这样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好呢,生在世上诸多苦楚,不如相从父母于地下,也许到了父母身边,能够重新寻回年少时的温暖和、快乐吧。

然而竟是没有死去。不知道是何种力量使他存活下来,也许是马厩里的马和稻草帮了他,帮他挨过严冬。也许从小养大的马儿比亲生大哥更有人情味,不忍他活活冻死。可是,这是好还是坏呢?有时候活下来意味着要受更多的折磨和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