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7号 一块丽兹饭店那么大的沉香(第4/12页)

我在让自己成为一件作品,而不是活着。

听上去疯了。我能确认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当一个作品真的一点儿也不快乐。我很难感受到情绪了,喜悦、悲伤、绝望,永远只有一种东西在驱逐你——焦虑。而且你得佯装自己其实还挺轻松愉快的,因为“你在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呀”。我也很难真的在意什么事或什么人了。而当我发现其实我应该在意的时候,那就是它们或者他们其实已经不需要我在意了。那时我就会觉得沮丧、失落,好吧,应该还有一点儿难过。这么说来其实我最常感受到的情绪是,难过。除此之外就是长达几个月的不应期。而且我的难过通常来得后知后觉,或者是先知先觉,总之都不是恰逢其时。

“你为什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呃。应该有什么反应?”

我还蛮礼貌的。

这一部分已经出现了太多的“我”,我必须暂停一下。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为了写作训练班里的一位老师,我会告诉他们:“要想创造出好的作品,首先你得让自己成为一件好的作品。”

“其次呢?”

“其次是你不能让自己在作品里出现。一点儿也不行。”

A有次说,原来你没有真的把我当朋友。A还说过,其实我并不了解你。这大概是真正的那种说了就回不去的话。虽然我们都假装忘了它,而成功地回返过去。至少我假装如此。

A就是那种会总是出现在同一个作者作品里的常数,一个稳定因素,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这个作者写过不止一篇相同世界构架的小说,就像格拉斯家族之于塞林格,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之于福克纳,希区柯克自己之于希区柯克。如果你想让自己的故事看起来高级一点,你就可以像我一样,引入一个A。你还可以写成“郑梦然”之类的看起来更真实的名字。不管怎样,你心里最好有这么一个A。

“你知道你的小说最大的问题在哪儿吗?”

“在哪儿?”

“你是一个没有乡愁的人。”

“你说得对。”

有一次是我和A,我们在一家盲人按摩店做完了按摩,由于盲人师傅和我们一样幽默,整个过程我们不得不忍耐住好几次就要爆发出来的大笑,幸好旁边还有一位某大学愤世嫉俗的老教授,有好几次我们身体抖得不行快要滚下按摩床的时候,都是他突如其来对社会问题的发声拯救了我们。

振聋发聩。

这之后我们临时去一家酒店见了另一对朋友。整整三个小时我和A,我们没插上一句话。等我们从那个尴尬的局面中逃出来已经是半夜12点了。我们只好开始往回走。直到这时我们才回忆起这次见面的目的,我们本来约好一起探讨一下生存的问题。简单点说,就是如何赚钱。

实际上我说得并不精确,他的原话是:“你知道你的剧本最大的问题在哪儿吗?”

我忘了说,我还有个副业,是写剧本。这才是我去上写作训练班的真正目的,我和写《改编剧本》的查理·考夫曼面临一样的问题,我们都需要学会主流语境和通俗叙事。他借用尼古拉斯·凯奇的躯体在电影里上罗伯特·麦基的编剧培训班,我借用我自己的。

“你最大的问题是你不接地气。”

我们都不太服气。

我又把故事写跑了,我其实是想接A的那句话说,“你就是我的乡愁”。很显然,虽然A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也意识到了不管高级还是低级,小说还是电影剧本,你最好有一个常数,一个稳定因素,一个容易让人识别出你自己或是他们自己的东西。最好是他们自己。A把这种连接作品和观众的东西叫作乡愁,A不知道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连接点。

A也不知道他是被我创造出来的。我们实际上并不在一个维度里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