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尽管我们两个那样反复谈论芦屋和冈山多么近,新干线没有废气等等,然而,从那以后三十多年的岁月中,我和米娜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绝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疏远了,只是时间过得比孩提时代想象的还要快得多而已。

或者说相反地,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虽然远了,但是在芦屋和米娜一起度过的回忆越来越浓厚,增加了密度,在我内心深处扎下了根,几乎成为我回忆的支柱。

米娜给我的装火柴盒的盒子和芦屋市立图书馆的借阅证、在宅邸庭院里拍的纪念照一起,仍然收藏在我身边。睡不着的夜晚,我就打开盖子,重读收集流星的少女的故事。回想起一个人去Fressy饮料工厂,跟蝙蝠模样的大爷要火柴盒,找到江坂皇家公寓去的那个星期天的探险。只要这么做,就能感到自己受到逝去的时间的守护。

回冈山之后,我和米娜第一次见面,是一九七四年的冬天,在米田阿婆的葬礼上。

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夜晚,米田阿婆像平时一样,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关好,对大家说了晚安后,上床睡觉,到了早晨也没有醒来。她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独自远行了。

出席葬礼的有姨夫一家人、小林阿伯、我和妈妈,以及町内会的几个人。虽然人不多,但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悲伤。在米田阿婆所尽的伟大义务面前,大家都自愧不如。

只有一件事使众人感到安慰,那就是罗莎奶奶的精神状态已经迷失于不能明白米田阿婆已死的世界了。缩小了一圈的罗莎奶奶坐在轮椅上,一直笑眯眯的。我跟她握手问候,在她的手心里写“朋”这个字的时候,也认不出我是谁了。

米娜告诉我罗莎奶奶只会用德语说话了。但是,只有对米田阿婆说话时,她能用日语和德语准确地表达意思。这情景真是不可思议,仿佛证明她们是真正的双胞胎似的。

大家在米田阿婆的棺椁里放进了各种东西。她常用的围裙、炼乳、有奖征稿的明信片、圆珠笔、照片、鲜花。罗莎奶奶抚摸闭着眼睛的米田阿婆的眼皮,微笑着把草帽和贝雷帽轻轻地放了进去。

我和米娜拉着手送别了变成青烟升上空中的米田阿婆。但是,米娜的手已经不再像小鹿斑比那么纤细了。伫立在须磨海边哭泣不已时,全心全意为日本男子排球队声援时,从星期三青年手里接过火柴盒时的那只眼看就要破碎的颤抖的小手不见了,她的手里充满了捕捉未来的巨大能量。

第二年的夏天,罗莎奶奶平静地追随米田阿婆远行了。米娜等不到参加中学毕业典礼,就去了欧洲,进入了瑞士的寄宿学校。后来,在法兰克福大学学习文学,毕业后在贸易公司和大使馆工作过,三十五岁时,在科隆成立了版权代理公司。这是个翻译出版欧洲和日本文学作品的中介公司。那一年恰好发生了阪神大地震。

其间,在姨夫的公司被大饮料公司并购,以及芦屋的房子转手他人时,米娜都没有回国。

那个曾经只能骑着妞儿去学校的少女,如今正行进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

朋子:

科隆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冈山那边怎么样啊?姨妈也很好吧?

我每天都一边抱怨着赚钱好难啊,一边愉快地工作。版权代理虽然是没有人会赞美的普通工作,但偶尔还是会给我带来可贵的小喜悦。今天,偶尔在街上的书店里看到一个女孩子在买我经手的绘本。她很珍惜地抱着书,拉着妈妈的手回家去,我一直目送她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这让我回想起每次在玄关翘首以待,等着朋子从图书馆给我借书回来的情景。

对了,暑假快到了。你要是愿意的话,今年下决心来科隆玩玩儿好吗?你最小的孩子已经是高中生,差不多不用人陪着也可以自己在家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