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八月一日,在瑞士的大学学习的龙一哥回芦屋来了。龙一哥一年多前出发去留学,这是他第一次回国探亲。从一大早,大家就心神不定的,一再看表,翘首以盼。一家人的希望,罗莎奶奶的王子终于回到家时,已是风平浪静、六甲山的山岭被夕阳染红的时分了。

不知怎么,姨夫也和他一起回来了。好久没有见面的姨夫,仍然没有丝毫改变。是因为儿子回国自己也回来的吗,还是说他特地到东京羽田机场接的龙一?他一向不在家里,具体和谁联系的,怎样进行的呢?虽然种种疑问在脑子里浮出来,但是在龙一哥面前,这些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最先和罗莎奶奶拥抱,亲吻。龙一哥的脸上和信封一样满是口红印了。他弯着上身,不让手杖妨碍自己,温柔地搂住老人的后背。罗莎奶奶的身体完全隐没在他的臂膀中。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享受了重逢的喜悦。姨妈和小林阿伯的喜悦中透露出日本人特有的腼腆,米田阿婆几乎是噙满泪水,还有米娜展现出从未见过的天真无邪,他们确认了彼此的平安。姨夫站在旁边,满足地看着大家。

“你就是朋子吧?”

这是龙一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是的,我是朋子。是的,我是朋子。”

我不能像罗莎奶奶那样跟他拥抱,也不能像米娜那样拉着他的手乱蹦,只是重复着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我能够说什么呢,在那个龙一哥的面前。

龙一哥的美,不同于姨夫和米娜那种湖水般清澈的美。他更加激情洋溢,有如大地一般强有力。实际上他的头发和眼眸也不是栗色,而是纯黑色的。那黑色让人联想到从大地的深处挖掘出来的黑曜石。

他虽然个头比姨夫稍矮一点,但肩膀很宽,很厚实。穿着藏蓝色休闲西服,打着领带,很有型,典型的学生打扮。虽然从我不敢想象的那么远的地方回来,却没有丝毫疲惫的神色,西服上连一条褶皱都没有。

姨夫和龙一哥猛一看不太像,但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彼此的魅力交相辉映,形成一个大光环照亮了周围。一个人已然足够耀眼,两个人凑在一起,头发、眼眸的颜色、个头或说话语调等不同之处,骤然融合为一,营造出新的美。即便不太像,但这个事实足以证明两个人是父子了。

“谢谢你和米娜成为好朋友。你来这个家,我也很高兴。”

说着,龙一哥向我伸出了右手。无论是多么温暖的手,也不过是出于礼貌的客气。对此,我心知肚明,却抑制不住激动无比的自己。和这样英俊的人握手,怎能冷静得了呢?在新神户车站见到姨夫时,我也特别激动,但姨夫毕竟是姨夫。但是龙一哥,他首先是个非常英俊聪明的青年,其次才是一位有亲缘关系的哥哥啊。

我把自己的右手放在眼前这只晒得黝黑的健壮的手里时,毫无预兆地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没有戴胸罩。

自开学典礼以后,我一次也没有想起胸罩的事,为什么此时,在这样重大的时刻,会想起呢,自己也无法解释。反正我为衬衫下面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的孩子般未发育的胸部感到自惭形秽。我满脑子都被胸罩占据了,根本顾不上露出可爱的笑脸,说出机智幽默的回答,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等我清醒过来时,和龙一哥握手的宝贵瞬间,只剩下如同风刮过般微弱的触感,飘然而去了。

我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揪出只在开学典礼时穿过一次后被一直塞在最里面的胸罩。也许是自己多心,比起春天来,感觉它与胸部的契合度好了一些。我谨慎地调节带子长度,好多次把两臂高举过头,仔细确认胸罩有没有往锁骨上方移动。

龙一哥具有米娜所不具备的天资,即健康、朋友多、比起想象更喜欢行动,即便不乘坐妞儿也能够去任何地方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