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米娜这个孩子的话,应该有很多说法吧。例如,患有哮喘病的少女,喜欢看书的少女,骑着侏儒河马的少女等等。但是,若想证明米娜与别人都不一样的独一无二性,就必须将她描述成:能够用火柴划出美丽火苗的少女。

我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米娜变得如此痴迷于火柴盒,也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没有以危险为理由制止她。反正自从我来到芦屋的家中,米娜的裙子口袋里必定随时装着火柴盒,无论是点燃烧洗澡水的煤气炉、光照浴室的灯,抑或是点燃停电的夜晚、特别晚宴时的蜡烛,都一定是由米娜完成的。

在遇见米娜之前,对我来说,火柴只是火柴,没有任何其他意义。但是,每当看到米娜拿出火柴盒的时候,我才知道划火柴可以是无言的仪式,也可以是虔诚的祷告。

米娜将火柴盒的内盒推出来,捏着火柴杆,抽出一根火柴。接着,她一边把内盒推回去,一边用指尖巧妙地调整好角度,将红褐色的圆头儿贴在粗糙的侧面。所有的动作都平静而松弛地推进着,没有花费多余的力气。米娜紧闭双唇,垂下眼睛。似乎只有支撑着火柴杆的三根手指紧绷神经,预示着即将进入下一步动作。

米娜屏住呼吸,指尖一翻。只听嚓的一声掠过耳畔,那声音尖锐得让我怀疑,如此柔弱的少女的身体里何以潜藏着这般的敏捷。此时,只见蜡烛已经被点燃了,充斥房间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了。

我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这是我第一次发现,火柴的火苗竟然可以如此通透。如果不是残留着少许红磷的气味,我甚至产生了错觉,认为是米娜使用魔法从什么地方送来了光明,之所以那样通透是因为那是用她的食指点燃的。

那个夜晚也是如此,姨夫带着六甲山饭店的人回来的那个晚宴。在场的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六根蜡烛被米娜的手一一点燃。她也深知自己被大家注视着,优雅地完成了自己责无旁贷的任务。

米娜手里拿着的火柴熄灭时,即所有的蜡烛被点燃之时,餐厅好像真的被施了魔法一样。

“开始吧!”

姨夫声音洪亮地发了话,同时展开了餐巾。摇曳的火苗使餐具的光泽和大家的眼眸都变得柔和起来。服务生们悄无声息地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在我们身后侍候着,无须吩咐,就把我们想吃的菜肴和美味的菜肴一道一道摆在了我们面前。服务生起开红酒和Fressy饮料的塞子,然后把金鱼缸形状的陶器里的蘑菇汤盛到每个人的碗里,并在蘑菇汤里撒上少许面包丁。

大家交谈甚欢。过去的事、值得自豪的事、笑话、糗事、国外见闻、妞儿的事、学习的事,什么都聊。姨夫给我们讲了坐飞机去纽约出差时,坐在他旁边的怪老头的趣闻,把我们都逗笑了。老人的故事太有趣了,所以我都没空去想那个问题。其实我想知道,是因为那次出差所以不在家吗,还是另有什么原因呢?罗莎奶奶的胃口空前好,姨妈一直在笑,所以没得空像平日那样喝很多酒。每次上菜的时候,米田阿婆都会对着盘子双手合十,米娜不停嘴地在说着“爸爸,我跟你说,爸爸……”。

起初,我很担心弄错刀叉的顺序或是使用的方法有问题等等,但是渐渐被桌上摆的自己从来没有吃过的,甚至不敢想象的珍贵菜肴迷住,顾不上什么餐桌礼仪了。最让我惊讶的是,看到服务生端出的用巨大的碗状铜盖子盖着的肉食主菜的时候。那东西像极了光照浴室里的那个旋转灯的灯伞。服务生们互相递了个眼神,一齐掀盖子,每个人掀起两个盖子,并夸张地将盖子举得高高的。我不知道这盖子的作用是什么,是为了给菜保温,还是为了到吃的时候才掀开,给大家一个惊喜?但不管怎么说,这道“红酒松露煨羔羊”非常好吃,好吃到不禁让人怀疑世间竟有如此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