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学大师胡朴安(第4/5页)

有关朴安的趣事很多,足资谈助。他和马君武对局为围棋,君武下子辄悔,止之不可。他想出一抵制办法,君武悔一子,他也悔一子,君武再悔一子,他也再悔一子,往往两人各悔一二十子,致全局错乱,只得通盘重下。他常和南社的朋友赴酒店醵饮。某次,隔座猜拳,喧呶不息,又复胡琴清唱之声杂起,他很厌恶,便和朋好以巨大的声音效之,五魁八仙,超出其上。当时以朴安的嗓子为最宏亮,大家把他的名字上加上四个形容字,为英英皇皇的胡朴安,更扩充为吞吞吐吐的朱少屏,谓其讲话不爽快。期期艾艾的柳亚子,谓其口吃。圈圈点点的吕天民,谓其面有痘斑。阔阔气气的汪兆铭,谓其经常乘马车。娇娇滴滴的叶楚伧,谓其作小说题名为小凤。陪陪坐坐的陶小柳,谓其不善饮而侍坐。轻轻巧巧的胡寄尘,谓其出言吐语,声音极低。马马虎虎的姚鹓雏,谓其行为脱略。鹓雏之不羁,确有不同寻常处。一日鹓雏乘马车来访朴安,其时乘马车的都是阔人,新闻记者是没资格坐的。及下车却为鹓雏,朴安急询其:“有何要事?”鹓雏说:“向你借钱。”问:“借若干?”答:“借四元。”问作何用,答付马车钱。朴安为之大笑。一天,他赴友人酒食之约,途中遇见苏和尚曼殊,他问:“和尚哪里去?”曼殊说:“赴友饮。”反问:“何往?”他答:“也赴友饮。”曼殊欣然说:“那么我们同行吧!”到即恣啖,亦不问主人为谁。实则朴安之友,并未招曼殊,招曼殊者另有其人,是两不相涉的。南社每次雅集,觥筹交错之余,例招摄影师来,摄一集体照,诸社友雁行而立,呈现着温文尔雅的气派。某次雅集,摄集体照外,朴安赤膊别摄一腾挪超纵的拳法小影,以留纪念。

他对于事物,颇有独特之见,常谓:“男女进而为夫妇,当注重于情之一字,不可专注重于爱之一字,爱则日久而消,情则日久而积。我觉得对于家庭,对于朋友,对于国家,惟有一情字,始能有真正的爱。”他看到旧社会嗜学者少,溺于恶习者多,发着感慨说:“近年以来,中人以上,不斗牌者十无一人,不阅庸俗小说者,百无一人,作诗填词者,千无一人,习经读史者,万无一人,躬行实践,为身心性命之学者,旷世无一人也。”又谈到吃饭问题:“中国一千人中,五百人吃饭不做事,四百九十九人,为吃饭而做事,不知可有一人为做事而吃饭?吃饭不做事者,倚赖人为生活,禽兽不若也。为吃饭而做事者,禽兽以爪牙觅食,人以知识觅食,觅食之方法不同,而其觅食则一,禽兽类也。为做事而吃饭者,具有人格,出于禽兽之上,始得谓之人。”他又说:“不能在最低等的生活立得住脚,将来决不能任大事。”

他先娶唐淑贞,体羸弱,沾时疫几殆,后患贫血症,不治死。继娶朱昭,朴安教之读书,知文翰。有时朴安向国学保存会借来孤本书,朱夫人为之手抄,累累列于橱架,朴安引以为乐。子女有道彦、道彰、道彤、平、泌、泠、沄。那驰誉国际的道静,是他的侄子。平名渊,为首辟黄山许世英的儿媳,擅书画,中年夭折,朴安很为伤痛。长子道彦早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留学美国,从事铁路机车设计研究。一九四八年去台湾。近三年来,斥资重印其父朴安的《朴学斋丛书》,共分为三集,第一集,收入胡氏先人胡朴安、胡怀琛(寄尘)的诗文遗著;第二集,收入朴安学术著作十余种;第三集,乃怀琛的学术著作及现尚健存的道静作品。送给大陆诸亲友和图书馆。又《俗语典》,那是朴安主持下,由夫人朱昭,前室所生之女朴平,其弟怀琛,侄道吉、道和协作编辑而成。一九八三年,上海书店为之复印,有杨树达序、怀琛序,及朴安自序。例言最后有那么几句话:“本书告竣时,于各书中续得俗语,又有一千余条,原拟附本书之后为补遗,嗣思俗语尚多,再事搜集,或可与本书相并,或竟多于本书,附为补遗,未足尽俗语之大观,因先出此编,以飨阅者,续编嗣出。”这个续编,未见刊行,今不知原稿尚存与否了。据我所知,朴安别有两种作品,神龙见首不见尾,成为遗憾。一《病废闭门记》,那是一九三九年忽患脑溢血,濒危得救,但半身不遂,自号半边翁。他初颇抑闷,既而以易理禅理,自静其心,谓:“譬如被判无期徒刑,不作出狱之想,狱中生活,亦颇自适。”撰《病废闭门记》二十万言,给钱芥尘刊诸《大众杂志》,逐期披罗,奈《大众杂志》出了若干期,便告停刊,余稿很多,存芥尘处。当时芥尘一度宣言:“倘有人为刊全书,当无条件奉赠。”可是那时纸张难购,印工昂贵,没有人接受,今则芥尘逝世,也就下落不明。又《南社诗话》,初登《小说月报》(联华广告公司所发行)上,登了数期,朴安辍笔。这时,我为《永安月刊》编委之一,因商恳朴安,续撰刊诸《永安月刊》,朴安命笔寄惠,大约连登了若干期。有一次,《诗话》续稿被编辑部不慎遗失,朴安是没留底稿的,便觉兴趣索然,中断不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