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奇人黄摩西(第2/4页)

常熟虞山,号称天堂一只角,谓仅逊于苏州、杭州,俗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极言其生活享受的富裕。常熟也是人文荟集之处,摩西遍及游踪。萧蜕公的《摩西遗稿序》,有一段记述摩西的行径,如云:“少鹜道家言,日啖朱砂,又习剑法及诸异术。常尽月不寐,数日不食,独游山中,往入入夜,跌坐宿岩树下。友朋促席,剧谈无已,客倦仆,君滔滔然忘日时。与章太炎先生善,而论议多相左,然与人言,未尝不称太炎也。”摩西自己的诗,也有:“我时年少爱狂游,村昏日落来投宿。朝涉沸水岩,暮煮玉蟹泉。”又言子墓和墨井,唐常建诗中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破山寺(即兴福寺),石梅的昭明太子萧统读书台(今为书台公园),这些清旷疏逸的地方,更使他流连忘返。又翁松禅的白鸽峰遗址,也有他的踪迹。他对故乡常熟,热爱之余,付诸豪吟,如云:“右瞰大江左俯海,沐日浴月相吐吞。”又云:“尚湖一勺不成酒,江海汪洋吞八九。此酬彼唱声如雷,醉扫青天笔为帚。”口气是何等阔大啊!

摩西有书癖,购书、藏书、读书,成为三部曲。他无书不读,无书不窥其奥,兼知歧黄术,为人治病,有奇效。古人好读书,有三上之说,即马上、枕上、厕上。凡可以利用的时间,都不离书卷。摩西不仅如此,进餐时,右手执箸,左手执卷,往往食而不知其味。有一次,雨夜归家,钉鞋未脱(这时尚没有皮鞋和套鞋,雨时出行,鞋底满布铁钉,较高离地,以免水渍,称钉鞋),坐榻沿阅书,倦极,即掀被入睡,沾满泥迹的钉鞋,卷入被窝中,及天晴,其母为之曝晒衾被,始发现钉鞋裹在被内,且因有钉故,被单裂损一洞。其母以摩西如此不会照料自己,便早为之娶媳胡氏,俾成家室,摩西是年二十二岁。后生一子一女,子名肇伯,女名文瑾。

当摩西三十而立之年,卜居吴中,得交吴癯庵、吴湖帆、金鹤望、范烟桥等人,相互往还,乐数晨夕,鹤望评之为“思想崛奇而先于人”。烟桥曾说:“摩西雄于文,恣肆如龚定庵,沉着如王仲瞿。”摩西死,烟桥主编《苏州明报》,为辟《黄摩西专号》,占极大篇幅。我的旧作《味灯漫笔》有一则涉及摩西吴中寓所,爰节录于下:“摩西以执教东吴大学,寄寓吴门,为是甚久,其所居为严衙查宅。严衙,明严文靖受廷参之所也。查即世称查半天之后裔。楼下瓦砾纵横,几不可置足,而楼特宏宽,楼板双层,厚数寸,长至四五丈,窗户亦轩敞,大如厅事。摩西吟哦其中,为意殊得。”所榜“揖陶梦梨拜石耕烟室”,即属该居。张有“黑铁体金”一联,据黄钧达检得摩西所著《蛮语摭残》,与外传二十四字有异,实为三十二字,兹补记于此:“黑铁脔神州,骨化形销,盘古留魂三百里;黄金幻鬼市,目招心注,尊卢作祟五千年。”

摩西执教东吴大学,尚在清季庚子年,时章太炎反对清政权,大吏谋逮捕,摩西即介绍太炎任东吴讲席。东吴为美国人孙乐文所主持,清吏有所顾忌,不敢妄加罗织。摩西和太炎两个书呆子,一天课后,相与外出疏散,在小茶寮品茗,闹了个笑话。原来彼此都没有携带钱囊,垂暮欲归付茶资,均无所出,不得已,摩西还去取钱,嘱太炎稍坐一下,奈摩西既归,适友人寄来书籍数册,摩西亟启封阅书,一卷在手,把太炎忘置茶寮中。太炎又不识途径,甚为焦急,急中生智,商请茶寮派一小僮送之归,给以茶资和小费,才得解脱。摩西囚首垢面,懒于沐浴,体发奇臭,授课时,前三排学生都不肯坐,甚至有带香料以解秽的。而讲解却很风趣,滔滔不绝,口沫喷溅,前排亦使人受不了。他批课卷,有零分的,有一百数十分的。规定一百分为最高分,他这样的越规定分,主校政的,只得请他人重为评定,给以适当分数。他还有一个笑话,当他在家乡时,和黄君谦号谦斋的最为莫逆。一日,谦斋来问村拜访摩西,促膝而谈,谈至傍晚,谦斋告辞去,摩西以积愫未倾,乃送谦斋,边谈边行。谦斋居徐市,距问村有十多里,直至夜间才到谦斋家,摩西乘月色如昼,返回问村。谦斋也以为所谈不畅,复送摩西,边谈边行,直至黎明,才到摩西家。一夜送迎,仍回原处,闻者无不大噱。摩西的笑谈,尚不仅此。他生平爱猫,家畜中小猫三只,他告诉人说,“这些猫是祖孙三代”,和猫朝夕相处,夜则同衾而眠,吃饭,子女可以不同桌,猫却不能不列席,用比较高的凳子,容猫后脚站在凳子上,前足伸桌,什么都给猫分尝,同甘共苦,所以他家的猫,无不肥硕白净,与众迥异。摩西双目高度近视,一日匆匆外出,又复心不在焉,抓猫为帽,戴在头上,见者为之窃笑。所以金鹤望作《黄摩西传》,列为吴中四奇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