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道(第4/11页)

不过现在该回家去了。一个女人没完没了这么逛荡,可太不雅观了。在自家的果园子里当然好喽,可是园子里满处泥泞,脚都拔不出来。这会儿心里倒好像轻松些了。

加卢津娜的思想完全乱成一团,弄得毫无头绪。就这样,她走近了家门。在她未及迈进门坎,在檐前踏脚之际,眼前又浮现出许多各种各样的景象。

她想起了自己较为了解的现在霍达特镇的一些领头人物,想起了从各地首府流放来的政治犯,像季韦尔辛、安季波夫、无政府主义者夫多维钦科(绰号“黑旗”)、当地的钳工戈尔舍尼亚·别中内。他们全是聪明人,前半辈子一直没有安分守己,这会儿准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在准备什么。离开这个,他们活不下去。他们是守着机器过活的,自己也变得像机器一样冷酷无情。他们在绒衣外面套件短夹克,抽纸烟要用骨质烟斗,说怕传染上什么,喝水要喝煮开的水。符拉斯准定是一事无成,这些人能按自己的意志改变一切,总会如愿以偿的。

接着她想到了自己。她明白自己是个很出色、很特别的女人,姿容依旧而又聪明过人,心地也不错。可在这穷乡僻壤,她的这些品格没有一项能得到别人承认,也许到哪去都如此。有一支整个后乌拉尔地区都熟悉的唱一个傻女人先捷秋丽哈的下流曲子,只有头两句可以记录下来:

先捷秋丽哈把辆马车卖掉,

拿了钱买来三弦琴戏闹。

再往下不堪入耳了。圣十字村的人们唱这支歌的时候,加卢津娜老觉得是在影射她。

她痛苦地叹了口气,走进屋去。

她没有在前厅停留,没脱皮袄径直进了卧室。这间屋的窗子,是朝果园开的。此刻是夜里,窗外窗里几乎都是一片昏黑。一圈圈皱皱巴巴垂着的窗幔,同院中轮廓模糊的一圈圈低垂的黑色秃枝,差不多一模一样。在残冬的果园里,塔夫绸般的黑夜,透露着早春深紫色温和的地气。房间里也几乎是相似的两种要素结合到了一起,由于窗帷没抖净,有股尘土气,闷得难过,但随着节日临近而出现的深紫色暖气,使郁闷得到缓解。

圣像上的圣母,从挂满银饰的法衣中抽出一双黝黑的瘦手,掌心朝上举起来。她的每个手掌上,似乎有她自己古罗马名字的前两个和后两个拉丁字母,表示着“上帝的母亲”。嵌在金色底座中的石榴石玻璃神灯,漆黑如墨;灯光散落到卧室地毯上,像破碎的星星闪烁不停。

加卢津娜解下头巾,脱下大衣,笨拙地转了个身,突然肋下又一阵刺痛,胸口发紧。她吓得喊了一声,接着喃喃念道:“给悲哀者伟大的庇护吧,纯洁的圣母!快救救我吧!人世的救星!”随后便哭了起来。等这一阵痛平复,她开始宽衣。后颈的领钩和后腰的衣钩,总也捏不住,埋到轻纱的褶缝中。她费劲地摸索着。

这时养女克休莎走进来,惊讶她这么早回了家。

“您干吗摸黑呀,妈妈?要我给您拿盏灯来吗?”

“不用了。这也看得见。”

“妈妈!奥莉加·尼洛夫娜,让我给您解开。您别受罪了。”

“手指不听使唤,实在没法。该死的裁缝就想不到把衣钩钉得像个样,这只瞎母鸡!恨不得把衣边全撕下来甩到她脸上去。”

“圣十字修道院那里,唱得很好听。夜里静极了,全传了过来。”

“唱得好,可我的感觉却不好。又是浑身疼。这真要命,我不知该怎么办。”

“用顺势疗法的那个医生斯特多勃斯基,给您治得还好吗?”

“尽出些无法做到的主意。你说的那位是个庸医。一点不顶用。这是一。第二,他走了。他离开了这儿,而且不只他一个。节前一个个全跑出城去了。是不是预测到地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