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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戴尔慢慢习惯广场上烟火、闪光、街灯交织成的闪烁光线之后,开始看出迈基轰掉脑袋时造成的一片混乱:遗迹散在瓷砖地板上、墙上,甚至在一些夸张的地方,例如潦草彩绘着强盗与姘妇饮酒作乐的抽屉柜。就是这些景象点醒他对安娜说出第一句话,话里的实际考虑多于抚慰成分。

“我们要找东西遮住窗户。”他说。

但她没回答,没动一下,没转过头。这使他觉得,在她自己看来,她已经和他一样死了,迈基也杀了她,她意外受害。她努力想让迈基开心,而现在他枪杀了她:把这个当成你所有的麻烦吧。所以,有那么一瞬,潘戴尔很气迈基,谴责他的行为极不人道,不只是对他自己身体的暴行,也是对他老婆、情妇、儿女,甚至他朋友潘戴尔的暴行。

然后,理所当然,他记得自己对这件事所该负的责任。他把迈基描绘成伟大的斗士与间谍;他试着想像警方暗示说他要再坐好几年牢时,迈基会有什么感觉。不管他如何数落迈基自杀所带来的微不足道的坏处,都立即被他犯罪的事实一扫而空。

他抚着安娜的肩膀,身上犹有款待客人的责任感:这个女人需要鼓舞。但她仍然不为所动。所以他用手撑在她腋下,拖起她的脚,让她靠着他。她又僵硬又冰冷,和他想像中的迈基一样。很显然,她一直呆着没动,盯着迈基,所以他的静寂无声也窜进她的骨子里。她生性是个点子多、爱笑闹、活泼好动的女孩,从潘戴尔见过她的那几回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很可能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样,一动也不动,这么久地盯住一个东西。起初她尖叫,咆哮,抱怨——潘戴尔心里盘算,想起她在电话里的对话——等她把体内这一切都发泄殆尽,就进入一种视而不见的状态。于是等她冷静下来,也就固定不动了,这就是她为什么抱起来会这么僵硬,牙齿不住打颤,也无法回答他关于窗户的问题。

他想找杯酒给她,但能找到的只是三个威士忌空瓶,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甘蔗酒。他以自己的权威断定,甘蔗酒并不是答案。所以他带她走近柳条椅,让她坐下,找了些火柴,点起煤气,放了一只深底锅在火上。等他走回她身边,发现她的眼睛又盯在迈基身上。所以他走进卧室,扯下睡床的床罩,盖在迈基头上,在甜酒与烹调气味中第一次闻到血液温热的腐臭味。烟气从游廊飘进来,因为烟火还在广场上放个不停。女孩们对着鞭炮尖叫,男孩们则一直要到最后一刻才肯把鞭炮从脚上甩开。一切就在那里等待潘戴尔与安娜欣赏,任何时间,只要他们愿意,只要他们从迈基身边抬起头,望向法式窗户外,外头就有赏心乐事等着他们去看。“把他弄走吧。”她在柳条椅上口齿不清地说,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爸会杀了我,把他弄走,他是英国间谍。他们这样说。你也是。”

“安静。”潘戴尔对她这么说,让他自己很意外。

突然之间,哈瑞·潘戴尔变了。不是变成另外一个人,而是终于变成他自己,一个拥有自己力量的男人。在一道天启的荣光里,他超越颓丧、死亡与消极,堂堂印证自己的人生是伟大的艺术,是对称与挑战,是复仇与和解的行为,一跃而入恢宏的境界。在那里,所有破坏兴致的现实障碍,全被创造者梦想中的更高真理清扫殆尽。

潘戴尔复活的一些迹象一定也感染了安娜,因为啜了几口咖啡之后,她放下杯子,加入他的事工84:先在脸盆里放满水,加进消毒剂,然后找出一把扫帚,一支拖把,几卷厨房纸巾,抹布,清洁剂与硬毛刷。并且点起一根蜡烛,放在低处,让广场上的人看不见烛光——广场上正在放新一轮的烟火,这次射向天空,而不是打外国佬,宣布选美皇后已经成功选出——她站在花车上,披着雪白披风,戴着雪白梨花皇冠,雪白的肩膀,闪亮自豪的眼睛。这雪白耀眼、美丽动人的女孩,先是让安娜,接着是潘戴尔,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她在公主与雀跃男孩簇拥之下经过。还有无数的花朵,一千场葬礼的花朵,为了迈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