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3/9页)

第二次问路的时候,他被指点到广场一侧的那排房子。房子的游廊上坐满衣着过度华丽的白尾族,由停在一边闪闪发亮的宝马汽车搭载,降尊纡贵到此视察。潘戴尔经过一个又一个喧闹的游廊,不停地想:我认识你,你是某某人的儿子,或女儿,我的天哪,时间过得真快啊。尽管他心里这样想,但他们的出现并没让他分神,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看见他,因为迈基枪杀自己的那幢房子就在他左边,仅隔数门。他有极好的理由,全神贯注去想那位在牢房上吊自杀的性冲动狱友“蜘蛛”,当时潘戴尔就睡在离他只有三英尺远的牢房里。

“蜘蛛”应该是潘戴尔惟一不得不近距离面对的尸体。说来全是“蜘蛛”的错,害失魂落魄的潘戴尔发现自己正走进非正式的警方戒备线中。这里有辆警车、一串旁观者,还有大约二十个警察。他们当然无法全塞进一辆车里,但是巴拿马的警察向来如此,只要一闻到空气中有利益或刺激的气味,就会像海鸥环绕渔船般全聚集过来。

引发众人兴趣的是个惶然恍惚的老农夫。他坐在路边石头上,草帽夹在膝盖间,脸埋在手里,发出猩猩似的哀号怒吼。围在他旁边的是十来个出主意的谋士、旁观者与顾问,还包括好几个需要彼此扶持才能站稳的醉鬼。另外还有一个显然是他老婆的老女人,每回老头儿让她有插嘴的机会,她就大声表示赞同。警察很不情愿地从显然非我族类的群众间清出一条通道,潘戴尔别无选择,只能让自己成为旁观者,虽然他并不积极参与争辩。老头儿被烧伤得很严重。每次他为了做手势或反驳,手一离开脸,很清楚就可以看见他的烧伤。左颊有一大片皮肤不见了,伤口向下延伸到无领衬衫敞开的颈部。因为烧伤了,警方提议送他到本地的医院打针。每个人都同意,这是治疗烧伤最妥当的方法。

可是老头不想打针,也不想治疗。他宁可痛也不要打针。他宁可让血液中毒,得任何邪恶的后遗症,也不愿意跟警察一起上医院。理由是,他是个老酒鬼,这很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狂欢节。每个人都知道,如果你打了针,你在这个狂欢节就不能再喝酒了。因此他意志清楚地作了决定,有造物主与他老婆为证,告诉警察说,把针留给他们自己的屁股吧,他宁可喝到不醒人事,反正喝醉了也就不痛了嘛。所以呢,如果他们能行行好,滚远点,包括警方,他会很感激。而且他们如果真的想帮忙,最好就是给他来一杯,也给他老婆喝一杯。要是能来瓶甘蔗酒就再好不过了。

潘戴尔仔细听,觉得每一句都别有深意,虽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不完全清楚。慢慢地,警察撤去,人群也散去。老太婆坐在老头身边,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潘戴尔走上台阶,这是整条街上惟一没亮灯的一幢房子。他对自己说:我已经死了,我和你一样死了,迈基,所以别以为你的死可以吓倒我。

他敲敲门,没人应,但是却引来街上的人纷纷回头。在狂欢节里,谁会去敲别人家的门啊?所以他不再敲了,把脸藏在门廊的阴影里。门虽然关着,却没锁。他转了把手,走进去。第一个念头是,他回到了孤儿院,圣诞节将近,他又要在耶稣诞生剧里扮演东方博士,手拿灯笼与手杖,头戴别人捐给穷人的棕色旧呢帽——只是在他走进的这幢房子里,演员站错了位置,而且有人掳走了圣婴。

铺瓷砖、空无一物的房间是马厩。广场上的烟火是预示圣子降生的闪光。一个裹披肩的女人望着马槽,双手托住下巴祷告,那是安娜,她显然觉得在死者面前应该掩住头。但是马槽非马槽。那是迈基,倒卧在地。如她先前所言,迈基的脸平贴在厨房地板上,屁股翘起,一张巴拿马地图占满他半边的头,那个应该有只耳朵与一个脸颊的半个头颅。而他用以了结的手枪就躺在他身边,控诉地指向入侵者,多此一举地告诉全世界他们早已知道的事:哈瑞·潘戴尔,裁缝,梦想供应商,虚构人物与遁逃之处的创造者,杀害了他自己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