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12页)

不过,先说要紧的事。大约八点三刻,我们都必须坐在礼堂里,由英语教授克里斯托夫·斯马特领唱《基督精兵前进!》,随后唱《杰弗里·阿默斯特勋爵 [11] 》,唱这首歌对我(一个法印后裔)来说,就跟犹太孩子唱《基督精兵前进!》一样不适合,但居然还挺有趣的。

接着开始上课。艾伯特教授的历史课令我厌倦,因为这是惟一一间东北朝向的教室,因而也面向洛厄尔,窗外范科特兰公园树木遮阴蔽日,实际上这些树有马萨诸塞州印第安人那种阴郁的外观,所以我坐在那里并没真正听艾伯特讲课,而是在思考我自己的历史:首先思念玛吉·卡西迪,跟所有十七岁的小伙子那样想入非非;思念老爸,现在他很自豪,还有我妈(比如,我想到此刻她正给我邮寄打字机,那机器当天下午就会抵达布鲁克林),还有我姐。一想到童年时代的朋友们在家乡等着我,我不觉泪如泉涌。不管怎么说,历史永远不会引起我的兴趣,此外,艾伯特教授讲课枯燥无味,要说精确,确实不假,但是,历史最好讲得生动有趣,因为,天哪,比如没人会跟我讲发生在亚该亚人和伊利乌姆人之间的荷马战争只是由于某种贸易相关的经济因素而爆发,不然的话,海伦贞操带里的交易呢?帕里斯 [12] 即将从菲罗克忒忒斯 [13] 那里得到的显赫爵位绶带呢?不管怎么说,在这门课上,我茫然出神,眺望窗外远景,当天气多云阴沉,树林染上那种忧伤的没有纽约特征的新英格兰深灰色侠义风情时尤其如此。随后,穿过教学楼过道,对面就是物理课堂,轻松活泼的小个子比利·瓦恩解释阿基米德的澡盆,或者欧姆定律,我永远也弄不懂这种定律,事实上,我真的是班里的差生,不过以后慢慢赶了上去,得了个还过得去的成绩(B-)。不像班里所有其他的橄榄球运动员我从没摆弄过汽车机器,他们嘲笑我,因为我弄不懂电池的基本原理。我将在赛场上向他们展示另一种电能。

下一节课是克里斯托夫·斯马特 [14] 教授的英语课;英语老师的名字还有比这更好的吗,除非叫威廉·布莱克 [15] 或者罗伯特·赫里克 [16] 或者杰弗里·乔叟勋爵?他总是给我A+,洛厄尔高中的乔·梅普尔老头为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教我如何欣赏沃尔特·惠特曼还有艾米莉·狄金森,让其他男生对欧内斯特·亨利 [17] 的诗句“我流血也不低头 [18] ”茫茫然不知所以。在英语课上,事情发展到我不得不为一些富家犹太子弟撰写六篇学期论文,每篇两美元;对于那些外来的橄榄球运动员,免费或用其他办法交换。我在布鲁克林的住所有了打字机,干这种事容易。你也许会说这样做很不好,但是相比德尼·布卢偷偷在更衣室把匕首卖给那些小胖墩们,五美元一把,我的行为也不算太恶劣吧?

午餐时刻,每个人都从自己的锁柜里取出自己的饭包,急急忙忙奔进自助食堂似的饭厅去抢牛奶、软饮料或咖啡。在这里,我吃着寒酸的午饭,而其他人吃的都是香喷喷的火鸡三明治,我的伙食比周围所有同学都差,这并非第一次;后来,我终于获得成功,可是正如人们所说,不知怎么的胃口全没了。有时,某个有钱同学给我一块新鲜美味多汁的鸡肉三明治,哇,真好吃!尤其是乔纳森·米勒,他真的开始喜欢我了,他是第一个邀请我到家里吃晚饭的人,最后发展到去他们家过整个周末。比如说,星期五早晨某个假日舞会结束后,他有钱的华尔街金融家父亲就会起床,坐在餐厅巨大的红木餐桌前,他们的公寓位于施瓦布大厦(当时还屹立在那里)正对面的西区街第十七层;这时,一位讨人喜欢的黑人男仆就会从厨房里出来,为他端来葡萄柚。老头就开始用调羹吃起来,就像电影里一样,葡萄柚汁会越过餐桌布喷到我的眼睛里。随后,他就会吃一个放在蛋杯里简简单单煮得半熟的鸡蛋,他利落地将蛋壳敲破,用一把银调羹将蛋舀出来吃掉,扶一扶眼镜,一边看《纽约时报》一边对他的儿子乔纳森说:“乔纳森,你为什么不像你这位朋友杰克?他,正如我们用拉丁语说的那样,mens sana et mens corpara(思想端正,身体健康)。他兼备希腊人所有的优秀品质,也就是说,有雅典人的头脑和斯巴达人的发达肌肉。而你,看看你!”这太糟糕了。因为可怜的老乔纳森是第一个使我对正统文学感兴趣的人,此前我的幼稚习作中只有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兴趣;他使我懂得海明威,并试图像海明威一样写作,后来他带着我到城里游览,长些见识,通常是看前卫的电影,教我礼貌举止、风俗习惯、迪克西兰爵士乐 [19] 。有时午餐时,乔纳森见我吃寒酸的花生酱三明治,就会主动给我一些由他的女仆准备的非常美观的鸡肉三明治,橄榄球队那帮人就会狂笑一阵。我在橄榄球队里不受其他队员的喜欢,因为他们认为我为了吃几块三明治,讨一些好处,蹭几顿晚饭和赚两美元的学期论文与不是运动员的犹太小子混在一起而冷落了运动员,我想他们是对的。可是,我对犹太小子们感兴趣是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犹太人,尤其是这样教养有素、穿着讲究的犹太人,尽管他们的脸都是我所见过的最丑陋的,上面还长着可怕的小脓包,虽然我自己脸上也有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