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还是自吹自擂,不过却是实话实说,我在整个高中时期成绩一直是A和B,主要是因为习惯每周至少旷课一次,也就是说逃学,这样我就能去洛厄尔公共图书馆从容地自学一些东西,比如古代的国际象棋典籍,这些书飘逸着学术思想的芳香,它们的装帧古色古香,引领我进一步阅读其他令人愉悦的书籍,比如歌德、雨果,尤其是威廉·佩恩 [1] 的《箴言》,读书主要是为了炫耀我在读书。然而,这唤起了我真正的读书兴趣,致使我认真阅读了赫·乔·威尔斯 [2] 的《世界史纲》、愚蠢地研究了哈佛文学名著,并对第十一版《不列颠百科全书》深感敬佩。雪白透光的纸上用极小的铅字印刷,详细记载了一九一年前发生的所有事件,由牛津和剑桥学者们用翔实丰富的史料和优美动人的文字新近编写而成——我喜爱书籍和旧图书馆的味道,总在图书馆后面的圆形大厅阅读,那里一尊恺撒半身雕像沐浴在明媚的晨光中,半圆形书架一字排开,上面全都是百科全书。事实上,使我更受教育的是,大约上午十一点,我会漫步走出图书馆,抄近路斜穿基督教青年会附近达顿街的一些小路,以免英语老师乔·梅普尔从窗口里看见我;随后穿越大商店附近的铁路桥,跨越裸露的铁路轨枕,透过这些轨枕,可以看见湍急深沉的河水,上面汩汩地漂浮着冰雪,接着沿米德尔塞克斯街走向里亚尔图剧院,我坐在剧院里小心翼翼仔细观摩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老电影。当然我们多数学生都干过这事儿,但不是八点一刻逃学去图书馆悠闲读书直至十一点之后再去的,对吗?

不仅如此,那年冬天我还是洛厄尔高中径赛运动队里成绩最好的运动员,我甚至还有时间与玛吉·卡西迪初恋,恋爱的过程在同名小说里有详细叙述。

作为一个橄榄球和径赛运动明星,一个高分学生,见解独特,崇尚独立自由,对之痴迷,以至于当暴风雪袭击洛厄尔时,只有我独自一人在德雷克特树林里,四周空无一人,在齐膝深的雪地里拄着曲棍球球棍徒步跋涉,只是为了尝一尝周日晚餐,在松树下歇一歇,听听愚蠢的乌鸦“呱呱”叫唤。同时也因为长相英俊身强力壮,我敢肯定那时有许多人对我恨得牙痒痒的,甚至你,老婆,去年秋天你无意中泄露了心声“咳,我从来没像你那样讨人喜欢”。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而是遭多数人憎恨,真的,我做一切事情都有点过分,试图在所有方面超过所有的人,当然,接受邀请参加姑娘们的舞会和把我的照片刊登在社交版上除外。甚至还有足够时间干那种事,哈哈,好像我过去在乎,或者如今在乎似的。那也是虚荣,包括那最后一句话,尽一切努力超过所有的人。你会高兴地知道我得到了应得的惩罚,所以别心急。

下一步就是选大学。我母亲选定哥伦比亚大学,因为她最终想搬到纽约,去看看大城市。我父亲希望我去波士顿学院,因为他的工作单位洛厄尔卡拉汉印刷公司许诺,如果他能劝我上波士顿学院,在弗朗西斯·费伊麾下打球,那么就给他晋级。他们也暗示,如果我去了其他学校,那就解雇他。我前面说过,费伊当时来过我家,我迄今仍然保留着一张他写给卡拉汉公司的明信片,上面说:“不惜一切代价把杰克弄到波士顿学院。”(大意如此。)可是我也想去纽约,见识一下大城市;星期六晚上我究竟能在纽顿岭或印第安纳州南本德学到点什么?而且,我看过那么多有关纽约的电影,我……嘿,那是无需赘说的了,码头区、中央公园、第五大道,人行道上能巧遇唐·阿米契 [3] ,里兹高级饭店里能与海蒂·拉玛 [4] 照面。与以往一样,我认为母亲的意见是对的。她不仅要我把玛吉·卡西迪留在家乡,只身前往纽约求学,而且匆忙去了麦奎德 [5] ,用她在鞋店工作攒下来藏在胸衣里的可怜积蓄帮我买了大号的运动衣、领带和衬衫,并安排我住在布鲁克林区她继母那里,她继母有一间挺好的大房间,高高的天花板,比较清静,所以我能专心学习,考出好成绩,橄榄球大赛前能得到充分休息。父母在厨房里展开了激烈争论。我父亲被解雇了。他备受煎熬,到城外四处打工,周末经常搭乘满是煤烟的旧火车回洛厄尔。想一想吧,寒冬腊月他住在新英格兰满是蟑螂的旅馆房里,陈旧的暖气装置“嘶嘶”作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此刻他生活中唯一的幸福,就是我能获得成功,使他吃这般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