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

“我需要我的舒芙蕾勺,如果没有这只舒芙蕾勺,我就吃不下甜品。”

这句话如果出自凡夫俗子之口,估计会被拍砖拍至脑震荡,但是如果这句话出自法国唯一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女主厨,曾被评为“世界最佳女厨”的Anne-Sophie Pic之口,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

Anne-Sophie Pic口中的这只“舒芙蕾勺”比普通的甜品勺略窄,更修长,弧度舒缓——在这里我特别斟酌了用词,用“弧度舒缓”代替了原本写下的“扁平”二字,因为我觉得“扁平”这样俗气的字眼形容这只勺子实在近乎亵渎了它——Anne-Sophie觉得用这只特别的勺子来舀刚出炉的滚烫的舒芙蕾,可以在不破坏舒芙蕾蓬松又柔软的结构的前提下,吃上满满一口,大快朵颐。而且这只舒芙蕾勺,还能用作果酱刀,因为它“微妙的扁弧度”,比起任何一把普通的果酱刀,都能更顺畅地帮你在早餐的吐司或下午茶的松饼上涂抹果酱和奶油。

想到自己吃舒芙蕾不过都是用的普通甜品勺,甚至有一次偷懒,顺手拿了一只蛋糕店随货赠送的一次性塑胶勺舀着吃。那些“舒芙蕾蓬松又柔软的结构”一定都在默默哭泣吧。

法国人在用勺子这件事上好像是特别讲究一点。吃比较正式的法餐的时候,如果有酱汁比较多的一道前菜,你会注意到旁边多了一只侧面有一个小缺口的勺子。这种勺子叫french sauce spoon,就是专门吃这一类前菜用的。这只勺子出现的潜台词是:“我的酱汁非常好吃,请务必吃干净一点哟。”

法国人吃鱼子酱,必须用特制的贝壳勺子,因为金属勺子会和鱼子酱产生氧化,让鱼子酱发出令人扫兴的金属味。巴黎的食品商店Fauchon出售的鱼子酱二十五欧元一小罐,可以在店堂里站着三口两口吃掉,旁边同时售卖贝壳勺子,和鱼子酱价钱一样。现在市面上不管哪里的鱼子酱,都会每一罐配一只贝壳勺子,管它是海贝、珍珠贝或者河蚌,作为一种品质正宗的背书。

我最近也时常为遇不到称心的勺子和碗纠结。先说勺子。中式的汤勺其实还是简单的,总不过是那个家喻户晓的样子。一只舒服的中式勺子,你用它连汤带水地舀一只小馄饨,馄饨的尾巴在勺子边沿微微抖动,却又刚好可以稳稳送入口中,汤汁不太多也不太少,温度不太烫也不太凉,真是熨帖。

有一次吃一个非常高级的筵席,所用的餐具都是名家设计的,瓷器的质感、色彩真的都十分精美炫目。经理特别过来讲解,所用的勺子,线条的设计灵感都来自女人的高跟鞋。在我喝汤的时候,就有点与一只高跟鞋接吻的喜感,嗯,是厚底坡跟的那种。

可能很少有人会注意到,现在的中式汤勺比从前的底部少了三个芝麻大的小点。虽然这不过是烧制过程中支架留下的痕迹,但这勺底的三个小点,在锅平放的时候,起着稳定平衡的作用,不易滑动。舀过汤的勺子,多少会沾上油腻,有了这三个小点,勺底不会因冷却凝固的油脂而吸附在桌上或者盘子上。洗干净的勺子叠起来放时,三个小点将勺子们隔开一条缝隙,方便晾干。

我当然不会说出类似Anne-Sophie所说的——没有带三个小点的勺子,我就吃不下饭——这样的豪言壮语。但现在的勺子花样款式那么多,底部带这样三个小点的是找不到了,这多少让我有点惆怅。

我翻出抽屉里一只中式喝莲子茶用的勺子,纤细修长的勺柄,勺底镂空,刻画着优美纹样。勺子大小只够舀一粒莲子。100年前的中国闺秀坐在深宅的黄花梨灯挂椅上,用这只勺子,一粒粒挑着吃完莲子,然后才喝莲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