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羞辱感和犯罪感(第3/8页)

他还在那里苦苦挣扎着要摆脱脑海中的画面,尽力不看、不听、不感觉,而又无法做到这一切,这时,塔马轻柔地说:

“现在你可以放松下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可费玛仍然感到羞愧。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了,他觉得自己无法摆脱犯罪感。他也应该为紧闭的房门背后的痛楚负责。今天早晨,他首先羞辱了安妮特,接着又羞辱了尼娜,这和那张洁白无瑕的长沙发上的疼痛和羞耻是有一定联系的,当然,那张长沙发这会儿无疑已经不再洁白无瑕,而是流满鲜血和其他分泌物了。他的阴茎萎缩下去,就像个小偷一样地藏了起来。一种模模糊糊的、让他反感的疼痛感突然在他的睾丸里抽动起来。如果塔马不在身边,他就要把手伸到下面,把来自裤子的压力给缓解一下。不过,其实就这样要更好一点。他一直企图说服茨维,让他相信我们大家都有理由为自己开脱,不必为那些以我们的名义所犯下的暴行负责,但现在,他必须放弃这种可怜的企图。我们得承认自己的犯罪。我们得承认,所有人的痛苦都应该由我们来承担。占领地上的压迫,在垃圾箱里捅来捅去的老人所经受的屈辱,深夜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用手杖敲击着路面的那个盲人所经受的屈辱,在破败的孤儿院里那些孤僻的孩童所经受的痛苦,患水肿的狗惨遭杀害,迪米内心所经受的煎熬,安妮特和尼娜所受到的羞辱,特迪内心的孤独,尤里没完没了的逛荡,这堵墙的另一面刚刚进行的手术,深深地插进受伤的阴道里的那些不锈钢镊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由我们承担。梦想着逃往穆鲁罗瓦[1]或者加拉帕戈斯群岛,简直就是徒劳。甚至被放射性蘑菇云污染的比基尼岛也要由我们来承担。有那么一会儿,他在思忖着一个令他好奇的事实:在希伯来语中,表示“怜悯”的单词似乎与“子宫”有关,而“镊子”似乎是从“汲取教训”这个单词派生过来的。可接着,他就为这些文字游戏和他的诗意化行为责备自己,这种东西和国防部长的行为一样卑鄙:国防部长心里的意思是“死亡”,但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代价”。

“奥尔特曼[2]有一首诗,”他对塔马说,“叫《埃及十灾歌》,其中一节是这样写的:暴民很快聚集起来,//带着声讨的绞索,//要处死国王和大臣,//洗刷他们的耻辱。这基本上就是全部历史的总结了,我想。这是我们大家的历史,浓缩成了几十个字。我们来给她冲杯咖啡吧。给加德和艾尔弗雷德也各冲一杯吧。”

塔马说:

“好的。你就不用忙了。我已经把水壶插上了。不管怎么说,等她苏醒并且站起来还有一段时间呢。也不用你来清洗了。我来做好了,你只要照看消毒柜和洗衣机就行了。你怎么什么都能记得住呢?奥尔特曼,比基尼,还有一切的一切?一方面,你是那么粗心大意,连自己衬衫的扣子都扣不好,刮脸的时候还总是刮破脸皮;可另一方面,为了寻找纵横字谜中的一个线索,你能把世界弄它个天翻地覆。你还为别人安排生活。你看看你的套衫吧:一半在裤子里面,一半在裤子外面。还有你衬衫的领子也是一样,一半窝在里面,一半翻在外面。就像个婴儿。”

说到这里她便沉默下来,然而热情的笑容依然萦绕在她那张单纯的阔脸上,似乎笑容被遗忘在那里了。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之后,她又悲哀地开了口,但却没有解释她马上要说的话和刚才所说的话究竟有什么联系。

“我父亲在亚历山大[3]的大都市饭店上吊自杀了。那是1946年。没有发现他留下任何信件。当时我才五岁半。我现在差不多记不得他了。我记得他抽西蒙阿茨特牌香烟。我还记得他戴的手表:黄色的,方形的,指针上发磷光,在黑暗中亮闪闪的,就像鬼眼。我有一张他穿着英国陆军军服的照片,可他看上去并不十分像军人。他看上去很邋遢。很疲惫。事实上,照片上的他看上去一头金色的头发,一脸的笑容,一口漂亮的白牙,两个眼角都有可爱的细小的皱纹。不是哀伤,只是疲惫罢了。他怀里还抱着一只猫。我在琢磨着他是不是也在被单相思折磨着。我妈妈跟我从来不说他的事。唯一的一句话就是:他也不想我们。然后她就改变话题。我妈妈有一个情人,一个高个儿的澳大利亚船长,船长的一只胳膊是木头做的,他还有一个俄国名字,叫撒拉弗。有一次人家给我解释说,这个名字源自希伯来文单词‘撒拉弗’。后来,我妈妈又碰着了一个动不动就流泪的银行家,银行家带她去了加拿大,又把她给甩了。最后,她用波兰语从多伦多给我寄来一封信。我当时还得找人把它给翻译过来。她一直没有学会用希伯来文写信。她在信中说,她想重返内斯锡安纳,开始全新的生活。可她根本就没能回来。她患肝癌死了。我是在劳动妇女委员会开办的孤儿院里长大的。现在说说奥尔特曼:告诉我,费玛,人们都说他有两个妻子,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