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自己倒忘了”(第2/5页)

“你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我只要用镊子拔眉毛了,或是用热蜡除去腿上的汗毛了,你就总在那里死盯着我,好像你在你的色拉里发现了一只蜘蛛似的。可如果我要指出你的袜子有臭味时,你就会在那里唉声叹气,说什么我不爱你了。每天晚上你都要嘟囔:该轮到谁把垃圾拿到楼下去呢?昨天的碗碟是谁洗的呢?到底是昨天的脏碗碟多还是今天的脏碗碟多呢?接着你就问:在这个屋子里,我们谈论的话题只有洗碗碟和倒垃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知道,埃费,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琐事。这些琐事我们可以去做。我们也可以不做,或者对其听之任之。你总不能因为臭袜子就拆散家庭吧。你经常就空气动力学和喷气式发动机所说的那些俏皮话甚至也不再让我激动了。在你看来,空气动力学和喷气式发动机只同战争和杀戮相关。就好像你的妻子是在为一个杀人辛迪加工作。我已经习惯了你那些无聊的笑话。习惯了你整天没完没了的抱怨。习惯了你把脏手绢扔在餐桌上。习惯了你把冰箱的门就那么开着不关。习惯了你那些关于到底是谁杀害了肯尼迪总统和为什么要杀害这位总统的没完没了的理论。你肚子里的话太多,你都在腹泻了,埃费。你甚至还喜欢同收音机辩论,纠正新闻播音员的语法。

“如果你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和你有了隔膜,在什么样的时刻,或者你对我做了什么错事,那我无法回答你。回答只能是: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在希腊时你是活的,而在这里,在耶路撒冷,你却不是活的。你只是存在着,但你存在得好像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麻烦。你是一个像婴儿一样的三十岁的男人。差不多就是你父亲的复制品,但还没有他那种传统的魅力,没有他的慷慨大度,没有他的风流倜傥,另外,目前还没有他那样的山羊胡子。甚至在床上,你已经开始用顺从来取代爱情了。你差不多已变成一个逢迎拍马的人了。但只拍女人。深更半夜和尤里、米佳、茨维卡之类的好朋友在一起辩论时,你就处于一种无休无止的战斗状态。你时不时地记着对尼娜或者我或者舒拉说上一句夸奖的话,不分彼此,都是一样的夸奖,实际上是一种小奉承,那就算是你对我们的回报了:这蛋糕真好吃,你新剪的发型很可爱,那棵植物很漂亮。尽管蛋糕是从外面买来的,尽管发型不是新做的,尽管植物其实只不过是一瓶花而已。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们闭嘴,不要打断你和你的朋友,以便让你们在那里没完没了地辩论拉翁事件,要么就是迦太基的衰落,要么就是古巴导弹危机,要么就是对艾希曼的审判,要么就是庞德[9]和艾略特[10]的反犹主义,要么就是初冬时节有你在场的一次辩论中谁预见到了什么东西。

“十二月,为了庆祝茨维获得博士学位,舒拉给她丈夫在尤里和尼娜家里开了一个惊喜晚会,我们俩都去了。但你却喧宾夺主,垄断了整个晚会。你心怀一股恶意。我注意到,每次我要开始说什么的时候,你就在那里看着我,那样子就像小猫在看一只昆虫。你就单在那里等我停一会儿、吸上一口气或者寻找一个字眼,然后你就一下抓住机会,将我的话夺过去,由你自己来说完。生怕我说出愚蠢的话来。要么就是怕我站在你的反对派一面。要么就是怕我浪费了你的时间。要么就是怕我照搬了你的什么理论。因为是你在那里表演,整个晚上都是你在那里表演。总是这样。但在你说话的时候并不妨碍你搂抱我一下,你也搂抱尼娜和舒拉。你开玩笑说,我或许是个能够让空军待在天上的人,但在这场辩论中,你不需要空中掩护,自己一个人就能对付。事实上,你做到了。到第二天凌晨一点,你就像拆墙一样,一块砖接一块砖地拆毁了茨维的论文,即使他坚持在鸣谢中向你表示了感谢,在脚注中引用了你的观点。然后,你让众人都为之倾倒,你从碎砖堆里构建出了一个全新的命题。一篇针锋相对的论文。茨维卡越是为自己维护,你就越是冷酷恶毒。你压根儿就没让他说过一句整话。直到最后,尤里站起身来,在自己的想象中吹了一个口哨,然后宣布说,对手已被你击昏,无法站立,你获得了胜利,茨维可以出去到公共汽车上找一份工作了。可你却说:为什么是公共汽车呢?说不定约珥可以用她的一只火箭把他径直发射到斐迪南[11]和伊莎贝拉[12]的宫殿里去,这样他就能弄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可以重写一篇论文了。尼娜最后好不容易设法转换了话题,让我们聊起费尔南德尔[13]出演的一部影片,可你干脆在扶手椅里睡过去了。你甚至还打起了呼噜。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拖回家。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但你却猛然清醒过来,你嘲弄他们所有的人,你一丝不苟地向我重新描述你所取得的胜利。你接着宣称,他们理当赏给你一个娇美的妙龄女郎供你消魂,这是靠你的辛苦劳动挣来的。就是过去获胜的日本武士被奖赏的那种女郎。我看着你,突然,我发现眼前的你并不是日本武士,倒像是一个世俗化了的犹太经学院[14]的学生,他被诡辩法和决疑法引入了歧途,虽然充满热情,可是一点儿也不聪明。你已经彻底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