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万恶之源(第2/3页)

费玛关上冰箱,同时决定今天早晨到外面吃早饭,到街对面沙因鲍姆太太家的小餐馆去吃早饭,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不想破坏自己刚刚清理过的、现在是纤尘不染的厨房,另一方面是因为面包放的时间太长了,人造黄油则让他联想到梦中那些可怕的像海蜇一样的水龙头,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电水壶昨天烧坏了,没有水壶就无法冲咖啡。

八点一刻,他离开自己的公寓,并没有注意到紧贴在自己脸颊伤口上那团浸血的棉絮。但他确实记得要把垃圾带到楼下去,他也没有忘记要把装有昨夜写好的那篇文章的信封塞进口袋,他甚至还没有忘记要带上信箱的钥匙。在三个街区之外的购物中心,他买了鲜面包、奶酪、西红柿、果酱、鸡蛋、酸奶、咖啡、三只灯泡,以便日后备用,还买了一只新的电水壶。但他立即就后悔了,因为他没有检查一下,看看那只电水壶是不是德国生产的:他竭力避免购买德国的产品。让他庆幸的是,他发现那只电水壶是韩国的产品。打开所买的东西后,他又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不去沙因鲍姆家的小餐馆了,早餐还是在家里吃的好。然而,转念一想,韩国也是个以压制民权、以砸烂示威学生头颅而臭名昭著的国家。在等待壶里的水沸腾的当儿,他在脑海里再现朝鲜战争,杜鲁门、麦克阿瑟和麦卡锡时代,最后想到了广岛和长崎的毁灭。下一次的核武器劫难将不会由超级大国来挑起,将由我们在这里来挑起,他想。从我们的地区冲突开刀。叙利亚人将开着一千辆坦克入侵戈兰高地,我们将轰炸大马士革,他们则向我们的海滨城市发射一排导弹,我们接着就发射那团世界末日的蘑菇云。一百年之后,这里将没有一个生命。没有约泽尔,没有蜥蜴,也没有蟑螂。

但费玛排斥“劫难”这个词,因为“劫难”这个词也有可能和自然灾害如洪水、传染病以及地震联系在一起。相比之下,纳粹分子的所作所为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应该冠以一个符合事实的名字:谋杀。核战争也会是一种犯罪行为。“劫难”不行,“世界末日”也不行。费玛还排除了“冲突”一词,因为这个词或许可以用来描述安妮特和她丈夫之间的行为,或者是茨维·克鲁泡特金和他的助教之间的行为,但不能用来描述我们和阿拉伯人之间的血淋淋的战争。事实上,甚至连安妮特和耶里两人这一可悲的例子也根本不能用“冲突”这一无力的词语来归类。至于“血淋淋的战争”则是陈词滥调。甚至“陈词滥调”也是陈词滥调。你已经把自己弄糊涂了,伙计。

突然,他对自己在语言上的讲究感到讨厌起来。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厚厚的果酱面包片,呷着第二杯咖啡,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当整个星球都被原子弹或氢弹摧毁了,我们用“冲突”来描述也好,用“劫难”来描述也好,用“世界末日”来描述也好,用“血淋淋的战争”来描述也好,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还会有谁能留下来去评判哪一种说法最贴切呢?所以,巴鲁赫所用的说法如“一把尘土”、“一杯腐臭的酒”、“一个飞逝的影子”都是正确的。议会中那个利库德集团[1]成员关于争取时间的建议也是正确的。甚至那位纵欲无度的播音员关于从中可以汲取教训的说法也是不无道理的。

但到底是什么教训呢?看在上帝的分上,是什么宝光呢?

去年的雪。去年的骨头。

我恨不得把他们俩都绞死。

看看他们都对你干了些什么,笨蛋。

你自己的问题,伙计。

这必定就是万恶之源,费玛独自在厨房里突然大叫起来,好像他得到了非同小可的启示,好像他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个解决喷气式汽车难题的简易方法。这就是原罪。另一边是我们一切不幸的根源。因为根本就没有你自己的问题、我的问题、她的问题、他的问题或他们的问题这些说法。全是我们自己的问题。瞧,韩国水壶里的水又烧开了,如果你不把插头拔掉,它就将遭受和它的前任一模一样的命运。究竟有谁要咖啡了呢?我已经喝了两杯了。不要喝咖啡了,你最好再到购物中心去一次,因为你虽然记得要在那个装有文章的信封上贴上邮票,并把信封塞进口袋,可你在买水壶的时候却忘了把信封从口袋里掏出来,并把它邮寄出去。你究竟要变成什么样子,先生?你何时才能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