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传统习俗 三、听房(第3/3页)

“我历经磨难看透了,”明亮唤着说,“他妈的——这年月,啥儿钱你都可以挣。有钱你就是老爷姑奶奶,没钱你才是孙子和老鼠。有钱镇长、县长都听你的话;没钱镇长、县长就当我们是孙子、重孙子。”他说着和唤着,看村人越来越多了,把他家院落挤满后,就站到一张新婚椅子上,声音更加大起来:“你们都选我当了村长了,让我得了八百二十票,让朱颖只有四百一十票。这票数,刚好比她多一倍——因为这票数,让她想当村长的梦和雨泡一样砰的一下就破了。她甘拜下风了。想嫁给我还到村委会里朝我跪下来,哭得和孩娃一模样。她哭成那样儿——泪人样——我就答应和她订婚结婚了。她就答应一结婚,把外面她的生意全都撤回来。把那些生意全都安营扎寨在咱们炸裂村街上。洗脚屋、理发店、娱乐城,她要在耙耧建成娱乐一条街。让那些有钱人都拥到炸裂来花钱。让他们口袋里装满真金白银来,空空荡荡装一口袋空气回家去。让我们炸裂今年是耙耧山脉的一个村,三年二年就是一个镇,再过几年就是一个城——连女人、姑娘都这样爱着炸裂了,为炸裂的富裕豪华不惜身子、名誉、死活了,那我们男人们咋样呢?”唤着和问着,看院里人多得挤不下,不只年轻力壮的小伙都从村里堆过来,老人、孩子、媳妇和女儿们,也都开会一样拥进他家里,屋门前、大门口,全都挤满了炸裂人。孔明亮就索性让人把家里的一张新婚桌子从屋里抬到大门外,完全如在村街开宣誓大会样。他站在红喜桌子上,望着黑压压的村人们,还让那些家里没来人开会的,派人把他们从家里全都叫出来。太阳从云的背面钻出后,村街上明亮而热暖,站着坐着的村人们,全都是一身的骚动和汗粒。他们望着立在红色桌上的新郎倌,像看着一个发光的年轻神佛舞蹈在半空里,听着他嘶哑激越的唤,如雷如鼓响在他们的血脉里。

“姑娘、女人们都已经这样了,炸裂的男人能每天住着人家挣钱盖的房,吃着人家挣钱买的鸡蛋、大肉不动吗?我们要办工厂、开公司——只要能挣钱富起来,你跪着给人磕头也可以,用舌头舔人家皮鞋上的灰土也可以。除了杀人和放火,只要能把钱给挣回来,没有啥儿做不得的事。没有啥儿了不得的事。等炸裂由村改镇了,你们十有八九都是工厂厂长了,公司经理了。都是镇政府的干部了——都是委员和副镇长、这个书记和那个主任的——家家都有大卡车,出门都有小汽车,连到菜市场买菜都推个自行车。早上喝牛奶,晚上炖鸡汤,孩子到幼儿园都是保姆接和送——这就是我孔明亮当村长的理愿和承诺,就是我这几年领带你们去的那方向!我要让你们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要不让炸裂在这几年变成镇,有那县城一样的热闹和繁华,过几年,又选村长了,你们谁也别投我的票!”

“你们把我从村长的位子上拉下来,把所有的痰和口水都吐到我身上。让痰和口水像淹死我媳妇她爹朱庆方样把我也淹死呛死在黏痰里!”

到这儿,明亮嘶着嗓子的唤讲让他喉咙喑哑了,像喉间夹有一把干草般。他低头咳一下,人们就在他的一咳间,掌声响起来,直到天黑那掌声还没息下去。一场掌声整整拍了八个半小时,有很多村人的手掌都拍出了血,把村卫生所的止血药和胶布纱布全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