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幕 争端

“千户为何如此断言?”

“初九、七七和江二三之间缺了一个编号壹壹零玖的人,此人被七七称为鬼,被江二三称为影子,就在我要寻找此人资料时,恰巧档案馆被烧光了。我不得不怀疑有黑手作祟。”

聂贞将目光移到列缺身上。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散发着疏离的气质,冷削的嘴角惯常紧绷着,眉宇间萦绕忧愁,应该是个外表冷酷实则心软的人。他瞳光透亮,身形纤长有力,手指骨节线条分明,给人以阴沉的压迫感。这,就是梅川所说的黑无常。

不过,他在聂贞眼中并不特别。

“此案已经查进死胡同了,暂时放一放。来月,京城工部尚书严世蕃大人将来南京主持修建严首辅的千岁祠,不要再将命案闹得满城风雨。还有,罗恒,你值日当天刑部着火,我可以不追究,但钱大人那里就未必了,要保住饭碗还是得去求求他。”

聂贞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希望两人在严世蕃来之前快速结案,否则后果自负。罗恒既不甘心又不敢当面顶撞,只得闷声不吭地低着头。

列缺道:“仁义堂与郊外山中的洞天黑市有关系,聂大人可知?”

聂贞料到列缺会咬上自己,遂对脚下的黑猫一笑,道:“不知。”“但叶夫人与大人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仁义堂拿一些人的命去为另一些人续命,可能因此招致仇杀,大人可在意?”

“不在意。冰儿离开聂家二十年从未回头,她早已不是我聂家的人了,是生是死与聂家再无瓜葛。何况她若是因为掺和不义之事而招致横祸,九泉之下,想必她自己也无话可说。”

“但她毕竟是大人的家人啊。”“家人?”聂贞好像听到什么荒诞话语,訾笑地看着列缺,“你和我想的不大一样,竟没有威慑力。”“列缺只是一介凡人。”聂贞撒出一把猫食,大猫小猫拥上去抢成一团,口中发出野兽争斗的嘶叫。大黑猫似霸主般满身毛发倒竖,霸占了最佳食物,令其他猫不敢接近。突然,一只小白猫气愤地纵身跃起,直扑黑猫面门,令众猫仰翻成一团。聂贞嗜好俯瞰它们一个个倒在脚下的场景。“世人大多自私冷漠,愚蠢软弱,只要遇到于己有利的机会就会咬住不放手,所以为了活下去,不论那三人真疯假疯,他们什么都不会招供。许多案子看似真相呼之欲出,却往往定不了罪行,最终只能徒劳放弃。相反的,威慑创建在恐惧之上,惩罚带来的恐惧永远有效。你明白吗,列缺?”

“杀人诛心的凶手能被威慑?威慑就能被控制?控制就能带来赎罪吗?”“何须威慑凶手?逝者如斯,去就去了。我是要威慑世人!这河清海晏的天下,还轮不到无名之卒来指手画脚、暗自杀人!”聂贞的余音久久震荡,他是有意将这番话说给列缺听的。可如今道义崩坏,贪官污吏横行,国事日益亏损,招致民不聊生,刑部侍郎却想以高压酷法来维持统治?那这一切是民众自己的罪吗?

列缺笑了,逼近一步,语气急促道:“人在明处,鬼在暗处。再亮的光也有照不进的幽暗之地,那里人鬼穷途,因为太多的苦难压迫,人心里生出的恶才比鬼更可怕。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们挣扎于泥泞之间,大人不愿搭把手,却想将他们推到更深的地狱里去?”

聂贞仍冷静如常:“本就在地狱里,何劳我费心。莫非你对他们怀有慈悲之心?”“地狱的第一层和第十八层也是不一样的!”眼见这场争执渐成燎原之火,罗恒赶紧和稀泥:“聂大人,千户年少气盛,并无恶意,请您不要见怪!”罗恒拼命向列缺使眼色。若今日求不到刑部放宽结案期限,还得罪了聂贞,这才是得不偿失!列缺僵硬地低下头:“大人,属下并无意冒犯……”聂贞拍干净手中猫食的污渍,闲庭信步走向小桥,边走边意味深长地警告道:“话虽说得漂亮,是人是鬼总要抓点什么回来吧?聂某并不像梅大人那般好心肠,他既然放心交给你们,你们大可继续查,但最后查不出来,即使是梅大人保你们,也休怪聂某心狠!”墨绿长衫的背影消失在曲径圆门之后,园中只余二人站着。列缺极目远望,竟看不到这深宅大院的前门在何处,正担心没人引路怎么出去,罗恒绕到他跟前,气得扶额训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后生崽子!若不是聂大人脾气好,换成钱大人早把我俩丢进玄武湖喂鱼去了!还查什么案子?!”列缺指着聂贞离去的方向,嘴角一弯浅笑:“我知道他脾气好才敢这么说。这样他才不会责罚前辈,而只追究晚辈的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