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 心鬼

萧萧落木在风中鸣动,稍晚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雪。“年前第二场雪了,这寒冬真难熬啊。”叶白假意望向灰色的天空,实则偷瞄列缺的反应。三人踩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回到城中,叶白悄悄牵起乾元,准备趁列缺不备时逃跑。“啪”,一只镣铐铐上叶白不安分的右手,他一愣,另一端已铐在列缺手腕上,不由分说就被拖着往刑部走。“你究竟想怎么样?!”乾元踢了列缺一脚:“再不回寺,小僧就来不及敲晚钟了!”话音刚落,晚风中传来悠悠晚钟声。近日开始冬歇,南京六部官员们陆续回家过年,本就清闲的刑部大院更是稀稀拉拉只剩几个守夜的人。列缺拖着叶白在偌大的院子里七拐八拐,拐到天黑,才找到去大牢的路。监狱前,两个值班士兵正躲在檐下玩骰子,一见列缺到来,忙爬起身。“罗主事呢?”“向晚时有人报案说在西城的废宅里发现一具男尸,罗主事带人去查看了。”士兵机灵地看了眼叶白手上的镣铐,“不过钱大人和罗主事都交代过,千户您随时可以进去。”两个士兵打开牢门,列缺点头以示感谢,把乾元托付给他们,径自将不情不愿的叶白推入腐臭的牢中。禁闭室内仅有一只烛火的光亮,叶白被列缺逼着走入,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觉得异常崎岖滑腻。再抬头一看,见房梁上高高吊着不成人形的三人,不禁心里发毛,急忙别过脸去。“已经三天了,你们宁可这样也不肯跟我说话。”江二三正闭眼休息,一见列缺到来便睁眼笑了。列缺将怀中的锦盒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敲了敲盒盖。一瞬间的惊慌恐惧从江二三脸上浮现又消失,但都落在了列缺眼里。初九低头将脸埋进头发里不作理睬,七七见此脸色青黑,选择装睡。列缺一拽链子,强硬地抓住叶白的头压到三人面前:“仔细看看,你认识他们吗?”“被你们折腾成这幅鬼样子,别说是我,他们的亲娘都认不出来。”叶白发觉七七在颤抖,大叫道:“这是个女人,女人!还是美人!你都不手下留情?你还有没有人性?!”七七突然睁开眼,正与叶白四目相接,目光却游移到了叶白身后的虚空之中。列缺轻轻抬起七七的脸:“七七姑娘,你能看到鬼是吗?那你看看我身后可跟着什么冤魂?”七七摇头。“那烦劳姑娘再看看——”列缺直指叶白,“他。”叶白正侧身躲避,勐回头遇上七七探寻的眼睛,她的目光清澈美丽,仿佛在黑暗里发着光,能看进人心底里最隐秘的地方。他倍觉处境不妙,只得如雕刻般一动不动地站着,在心里恨起了列缺的冷酷。七七看了好一会儿,有气无力道:“有鬼……”“哦?是怎样的鬼?”七七像被问住了,她见叶白忽地眯起狭长的凤眼,一种不怒自威的距离感弥散开来,令她不敢逼视,慌忙摇头道:“我不敢说。”但列缺不明白亦看不到,在他眼里,身边的叶白仍然弓着身子,一贯颓唐的模样。此刻叶白惊恐地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你真相信人能看见鬼?啊,不,你真相信有鬼?”

列缺曾想过很久关于七七口中“鬼”的含义。二十年前猝逝,本朝才情倨傲却疯魔伤世的大文豪唐寅写下过“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坎坷诗句。因为疯话未必是假话,但看如何去解。列缺在专事鬼神的孝陵卫待了十多年,唯独有一件事毫无疑问——人间本无鬼,鬼在心中藏。此刻他不由得好奇起来,叶白的心鬼如何与众不同,令七七不敢目视,亦不敢开口呢?

他疑惑地问叶白:“你从何得知黑无常这个名号?”

叶白顿了下:“这……整个金陵城还有人不知道你这个煞星的?”

“不,恰恰相反,整个金陵城极少有人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