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6. 去黑伊贝利岛(第3/4页)

船靠近布尔嘎兹时,戴巴拿马帽子的男人站了起来。尽管岛与岛之间没有像杰夫代特先生玩笑里说的那么不同,但这人一定是个希腊人。尼甘女士想起了在贝伊奥鲁的希腊女裁缝。那是个可爱、快乐、嚼舌的女人。有一次她不留神说出,为了给难看的女儿找个好丈夫他们在夏天专门去了趟布尔嘎兹。突然尼甘女士想到了阿伊谢。她想起为了把女儿送去瑞士自己受的罪以及女儿的轻率举止。她恐惧地嘟囔道:“竟然和一个拉小提琴的孩子在一起!”然后尼甘女士又想起了一句和这个有关的谚语:“一个没脑子的女孩,只配嫁给鼓手或是唢呐手!”但她现在不愿意去想不愉快的事情。她想,好在他们已经把阿伊谢送去了瑞士,而雷拉的儿子也会在那里。那个雷姆齐是个有教养、懂礼貌的好孩子。可能有点胖,脑子也会跟手和胳膊一样动得慢点,但不管怎样都比一个小提琴老师的儿子强。

船到卡谢克岛时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尼甘女士马上一鳞半爪地念起以前从母亲那里学来的一段祷告词,她想自己现在越来越依赖宗教了。当然这种依赖不是杰夫代特先生刚去世时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奇怪、出人意料的依赖。像那些在交谈中谈到每况愈下的健康问题的所有同龄人一样,她也用沉默或是一带而过的做法来对待这个问题了,她已经不和封斋的用人和厨师开玩笑了。但是自己的健康是好的,因为她没有任何严重的疾病。她相信自己可以长寿。在她生气的时候,她会大声说:“杰夫代特先生,等等我,我想马上到你身边去!”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相信自己是可以长寿的。她明白对宗教的依赖任何时候都不能到狂热的程度,因此她现在用一种豁达的态度看着坐落在黑伊贝利岛山坡上、掩映在松树丛里的牧师学校。一个让孙子们恐惧、厨师和用人憎恨、留着大胡子、戴着大帽子的黑伊贝利牧师,对于尼甘女士来说,仿佛是听了一个笑话后的愉悦以及对欧洲的怀念。

船在黑伊贝利岛周围慢慢地转着。再过一会儿他们就可以看见松树丛里自家别墅的屋顶了。两个孙子趴在窗前看风景,裴丽汉也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尼甘女士像往常一样觉得裴丽汉也还是个孩子。然后她又想到了雷菲克。他也像个孩子,只是他的任性已经到了无法宽容的地步,因为前一阵子他来信说还要晚些回来。这件事在尼甘女士心里俨然成了一个伤口。有时她发现自己因为这个伤口在责怪裴丽汉,因为小儿媳没能把丈夫留在家里。

船靠近黑伊贝利码头时他们全都站了起来。尼甘女士又在想有没有忘记什么东西。下楼梯时她依然紧紧地抓着栏杆,她关照孙子们要小心,还检查了一下看冰箱的厨师努里。她迈着小步子,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走过架在船舷上的窄小木板。一上岸她就闻到了马和马粪的味道,她伤心地想起和杰夫代特先生第一次来岛上的情景。

从船上下来的人群在往马车等待的方向移动。奥斯曼很快找到了一辆马车,但一家人上马车花了很长时间。杰米尔还因为要坐在车夫的边上被骂了一顿。然后负重的马车终于慢慢起步了。马车左右摇晃着加快了速度,马蹄有节奏的声音让尼甘女士想起童年和青年时期那少有的、但总是被期待的几次出游。马车穿行在市场里时,奥斯曼开始不断地和那些熟悉的面孔——认识他们的小商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其他马车上的乘客打招呼,每次打招呼时他都会把手放到帽子上,但却一次也没有把帽子摘下来。每次打完招呼,他就告诉母亲自己看见了什么人。尽管尼甘女士也能看清那些人,但她还是在认真地听儿子讲。儿子告诉她,屠夫佛提的店面换了地方,蜜赫利马赫女士一家也刚刚搬来,开始做烟草生意的泽凯利亚先生和女儿在街上,教堂的对面在盖一栋新房子,做钢铁生意的萨吉特先生一家还没搬来,律师杰纳普•索拉尔在自家的小花园里锄地,伊斯麦特帕夏家的百叶窗是开着的,因为行贿而逃到欧洲去的商人雷奥的家里住上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