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6. 去黑伊贝利岛(第2/4页)

这是一个六十来岁,身上脏兮兮的白发男人。他一只手拿着一个破包,另一只手举着一个温度计。他一边摇晃着温度计,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它的妙用。尼甘女士从他的话里知道,装在木盒里的这个欧洲产温度计可以像一艘船那样在水里游动,它是用来测海水温度的。另外它也可以用来测量婴儿和病人的洗澡水温度。小贩转过来时,尼甘女士近距离看到了他。他上衣接缝的有些地方已经开口,裤子上则是油迹斑斑。她想:“这些人什么时候可以学会穿干净的衣服,好好说话,每天早上洗澡刮胡子?”她又想起了阿塔图尔克,并为他的病重感到伤心。为了不让小贩接近自己,她把目光从小贩身上移开了。但随后她又想到温度计的确是件实用的东西。土耳其就是这样,商店里什么也没有,实用的东西要么让人从欧洲带回来,要么就不得不从船上的小贩那里买,就像现在那个戴着巴拿马帽子的先生那样。尼甘女士从刚才看到崭新、整洁的船舱时的愉快心情里摆脱出来,重新回到了关于土耳其的悲观和绝望的想法里。小贩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买主,于是更加起劲地叫卖起来,还不时把温度计举到乘客的眼前。

船靠近柯纳勒时,大部分由希腊人、亚美尼亚人和犹太人组成的乘客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本来就嘈杂不堪的船舱,此时因为那些要在柯纳勒下船的人发出的各种噪音变得更加无法忍受了。尼甘女士在这种时候会想起自己是讨厌商人家庭和少数民族的,尽管去世的丈夫和这些少数民族做了很多生意,但她认为丈夫是属于另外一个血统的。杰夫代特先生是属于另外一个血统的,因为他出生在一个花园里种着金银花的穆斯林家庭,他娶了一个帕夏的女儿。尼甘女士把目光从乘客那里移到了坐在对面的儿子和儿媳身上,她对他们也是满意的。

他们挨着坐在一起,像两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低声交谈着,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风景。尼甘女士很高兴地发现他们和那些发出噪音的乘客是不同的,她很喜欢自己的家人。但随后她想起三天前奥斯曼和奈尔敏之间发生的一次激烈争论。遇上这样的事情,别人不会认为是争论,他们会使用更重的一个词,但是尼甘女士认为更重的一个词和他们不相配。三天前的晚餐上,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争论了起来。争论的话题是努里在下面看着的冰箱,但大概还提到了另外一件让尼甘女士担心的事情。那天奈尔敏先准备好了箱子,然后又用旧报纸把盘子和杯子一个个包了起来,晚餐上她用劳累了一天的女人可以理解的愤怒对奥斯曼说,他们需要买一个新冰箱,因为每年把尼相塔什的冰箱从这里搬到那里,再从那里搬到这里已经不合适了。奥斯曼则说每年他们在岛上只住三个月,另外岛上每天晚上八点以后就停电,真正不合适的是在生意这么忙、公司正需要用钱的时候,妻子竟然想到这样不必要的花费。奥斯曼认为,奈尔敏在这个此前已经谈论过的问题上如此不依不饶地坚持是因为不知道挣钱的辛苦。听到奥斯曼这么讲,于是奈尔敏就说了让尼甘女士担心、让奥斯曼满脸通红的那些话。她说,丈夫在考虑公司用钱时,不应该克扣家用,而应该缩减自己的某些不好的个人花销。大儿媳说完这话气愤地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一眼尼甘女士,好像要马上说出她提到的丈夫的个人花销是什么一样。随后,餐桌上是一阵沉默。尼甘女士也许不会仅仅为了这个就担心,但是她还看见他们房间里的灯亮到很晚,另外还听到了奈尔敏的几声怒不可遏的叫嚷声。看着矜持地坐在对面的儿子和儿媳时,尼甘女士认为奥斯曼肯定是有了别的女人,而现在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女人,她决定以后再来想这个烦心的问题。她不愿意拿儿子和去世的杰夫代特先生做比较。奥斯曼也仿佛害怕这样的比较似的,他打开报纸,把自己藏到了报纸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