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4. 晚宴(第2/3页)

雷菲克什么也不说,他只管吃自己的饭,听别人讲话,看那些说话的人。仿佛他来这里是为了一饱口福和眼福一样。他静静地听别人讲话,不时笑一笑,不断地往盘子里添米饭。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完成了一项劳累的工作,兴冲冲跑到庆功宴上的人那样轻松和自在,但奥马尔知道他常常夜不能寐,他在为自己忙碌了几个月的“农村振兴”计划,为自己的将来和日后的生活担忧、恐惧。

凯利姆先生和伊赫桑先生正在听一位老者讲话。奥马尔也因为工作关系认识这位老者,他知道这个人尽管不是工程师,但去年却成了一名正式的国家检验员。所有人都说这个对计算一窍不通的人是因为他的经验、他那异乎寻常的认真和诚实而被安排到那个岗位上的。这位老者去年没能参加这个宴会,因为当时他还没有上任。一生中第一次被邀请参加如此重要的宴会,他因此显得很激动。他慷慨陈词,痛斥时弊,提出纠正办法。可能是因为太激动而把事先准备好的句子说得颠三倒四了,也可能是觉得没能好好利用人生仅有的一次难得机会了,老者对自己很是生气。

年老的检验员讲完后,伊赫桑先生向老者身旁的一个年轻人问道:“您也是工程师,是吧?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年轻工程师说:“在这种情况下,提前一个月把计算报告表和进度表调整一下,这样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党纪督察员对老者说:“您看见了吗?”没等惊慌的老者回答,他对在餐桌边忙碌的厨师说:“再给我拿点手抓饭来!”然后他把酒杯拿到嘴边喝了一口酒,用余光看着年老的检验员说:“请相信国家和改革!当然所有的事情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但夸大小问题的做法会把您带到改革的敌人那边去。害怕犯错误的人都应该和国家站在一边。特别是现在,哈塔伊问题是最重要的。”

愉快的气氛和嘈杂声在加大。餐桌上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交谈起来。尽管不时还可以听到一两声凯利姆先生的讲话声,但客人们只管继续自己的交谈。餐桌的一头坐着两个女人,她们是两个丹麦工程师的妻子。她俩挨着坐在一起,互相交谈着,慢慢地喝着拉克酒。坐在餐桌另一头的男人们不时盯着这两个女人看一眼,他们喝着酒,抽着烟,然后在知道不会和任何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刻重新看女人们一眼,若有所思地吐着烟雾。奥马尔从他们的表情里知道,这些男人在幻想着和这两个外国女人有关的事情。当他看见一个脸已经变了形的男人正盯着女人们看时,他想起了纳兹勒。他很吃惊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到纳兹勒,然后他像餐桌上其他男人们一样,猛喝了几口拉克酒,重新点上一根烟,开始听别人讲话。

餐桌上主要有两个群体的人。第一群体的人由年纪稍大些、显得更加稳重和谨慎的男人们组成,他们是在铁路建设期间暴富起来的承包商。姓氏法颁布后,这些新兴富人为自己选了诸如铁网、开路、钻山的姓氏,但六七年前他们还仅仅是次承包商,或者刚毕业的工程师,抑或是小公务员。因为连他们自己都惊讶三五年里达到的这种富裕水平,所以他们个个小心谨慎。他们希望任何人不要有抱怨,任何人不要受委屈,任何人不要对这个铁路秩序感到不满。好像一旦有什么人抱怨了,他们手上的财富就会跑掉一样。他们因此对共和国取得的成就、被平息的库尔德人暴动、兄弟情谊和团结等字眼表示欢迎。第二群体的人由国家检验员、公务员和拿工资的工程师们组成。因为知道第一群体人暴富的原因,所以他们鄙视第一群体的人,但是他们中的大部分又想和第一群体的人一样富起来,所以他们的那种鄙视里掺杂着嫉妒、羡慕、愤怒和厌恶。他们中有的人过分诚实,有的人像是在愤世嫉俗,有的人为了加入第一群体在努力奋斗,有的人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甘心做一个麻木的旁观者。但是和那些靠铁路建设发财的人一样,他们都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以及未来是和像伊赫桑先生一样的议员,或是像凯利姆先生那样的财主紧密相连的。因此餐桌上不在意自己的言行、不对凯利姆先生和伊赫桑先生感到畏惧、可以真正享受晚宴快乐、可以畅所欲言的就只有几个外国工程师,外加一个在这个关系网之外的喝得醉醺醺的年轻工程师了。鲁道夫不太说话,雷菲克埋头吃饭、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