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6页)

“啊呀,那齐士,我不是说你不是个好院长。不过我想到勒百嘉,想那些被烧杀的犹太人,街巷与房间内难闻的腐尸气味,孤苦的小孩和拴在链子上饿死的狗——当我想起这种种时,凄惨悲凉的景象又历历如在眼前,使我心痛。我觉得我们的母亲,把我们生在一个没有希望、残酷与恶魔似的世上,要是她们不生倒反更好;如果神不创造这可怕的世界,救世主不为这个世界徒然地树立起十字架,反而好得多。”

那齐士欣然地对朋友点点头。

“你说得很对,”他温和地说,“你继续说下去,把你要说的全说出来。但是你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如果你以为你说的是思想,这就不对了。这是感情啊!是人因恼怒于存在的恐惧而来的感情。你不要忘记,这些悲哀与绝望的感情是完全不同而相对立的啊!当你骑在马上而觉得愉快时,那是由于四周美好的景色,或者当你为了伯爵的爱人,轻率地于夜间潜入城堡里去时,世界对你好像又完全不同了,即使是所有被瘟疫浸染的房舍,所有被烧杀的犹太人,都阻止不了你的寻欢,是不是如此呢?”

“是啊,正是这样的。因为世界充满了死亡与恐怖,因此我不断摘取地狱之花来安慰我的心。我只有在发现快乐时,才能忘记恐怖。”

“你真会说话。这样说来,你是因为发觉这世界被死亡与恐怖包围,所以才逃进快乐里去。但快乐是不经久的,一下又会把你赶到荒野里去的。”

“唔,是这样。”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是很少有人像你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就是意识到这种感情与需要的人也不多。但你说说看,在快乐与恐怖之中,除了不断的绝望之外,除了在生活的欲望与死亡的意识之间游移不定外,你曾尝试过别的出路吗?”

“当然,我用艺术试过了。我已同你说过,我也做过艺术家。大概是我从修道院出走后三年,几乎全部时间都在漫游,有一天我在一个修道院的圣堂里看见一尊木雕的圣母像,它的完美使我动心得到处去寻访塑造这像的师父。后来终于寻访到了这位出名的师父,我拜他为师,在他那里工作了两三年。”

“这话你以后再告诉我好了。可是我问你,艺术给你带来了什么?对你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暂时的克服而已,据我看来,人生只是从这愚者的把戏与死亡的舞蹈中所留下和延续的,而这就是所谓艺术作品。艺术作品也会消失,会被烧掉,破坏或摧毁的。但艺术作品总比某些人的生命长些,而形成瞬间的彼岸,一个有形的与神圣的平静王国。所以,我觉得参与艺术工作是好的,是颇引以为慰的,因为这几乎是把刹那化为永恒的工作。”

“戈特孟,这话我很喜欢。我希望你能再创造出许多更美的作品,我相信你的创作力是深远的,希望你能在圣母泉做我的长客,我答应为你设立一间工场,我们修道院已经很久没有艺术家了。但我相信依你所说的定义,对艺术的奇妙你可能尚未彻底了解。我认为艺术不仅可因使用石头,木材与颜色而有所存在,并且可把死亡的命运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而导致更长久的存在。我看过许多艺术作品,有圣者与圣母的像,其中我不相信的是,无论哪一个人的像,任凭你如何忠实地描画,艺术家也不能把他生活过的姿态或颜色保存下来。”

“你说得对,”戈特孟热心地叫道,“但我可不以为你对艺术知道得这样清楚!一件好艺术作品的原型(das Urbild)虽然都有其创作的动机,但这并非活的形态。原型不是血与肉,而是精神。那种形象是艺术家灵魂的故乡。那齐士,我希望有一天能把那些融入我精神的形象中,然后拿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