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有一点,你认识安再谟神父吗?”

“不认识,他怎么啦?”

“他病了。”

“病了?他会死吗?”

“不知道。他的脚有病,行动不便。”

“他会死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死。”

“哦,那就让他死吧!我要去煮汤,你帮我砍柴火。”

她把在灶上烤得很干的松木块递给戈特孟,还有一把柴刀。他劈了柴,又看着她把柴塞在灰里生起火来,把大黑锅架在火上。

戈特孟听老太婆的使唤,到井里去提水,把牛乳的脂取掉,坐在有烟的暗室中,看见火光熊熊升起,把老太婆瘦削而满布皱纹的脸照得通红,时隐时现;他听见隔壁有牛的鼻息和发出抵触东西的声音。他很喜欢这里的菩提树,泉水,锅下熊熊的火光,牛吃东西的响声,阴暗房里的桌椅,头发灰白老太婆的操作,一切都是美好的,有着食物与和平,人与人间温暖的感觉,如在故乡。这里也有两只羊,在后面还有一个猪栏,都是老太婆告诉他的。这个老太婆是农夫的老母,那个小孩是她的孙子。这孩子名叫库诺,进进出出的,虽然一言不发且还显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却不哭了。

之后,农夫同妻子回来了,夫妇俩看见家里来了陌生人,都很诧异。农夫原想开口骂人的,却疑惑地把戈特孟拉到门口,要看个清楚,接着他笑了,欣然拍拍戈特孟的肩,要他一同进餐。他们坐下后,大家把面包在同一个牛乳盘里蘸着吃,直到牛乳不多时,农夫才把剩下的全喝了。

戈特孟问,可否让他宿一夜。“不行,”农夫说,“没有地方,不过外面到处有干草,可以在那里找个地方睡。”

农妇把小孩拉到身边,没有说话,但在进餐时,她那好奇的眼睛却望着这陌生的年轻人。他的鬈发与目光立刻引起她的注意,她喜欢他漂亮的白颈子,那细腻的手和优美的动作。这个陌生人高尚而又一表人才,多么年轻啊!她最欣赏和喜爱他说话的声音了,神秘得像歌声一般,充满热力和光辉,一口动听的男子声音,像是求爱般的中听,她巴不得能长久地听到这种声音呢。

农夫在餐后就去畜舍里做事了,戈特孟走出室外,在泉边洗手,坐在低矮的栏杆上,倾听流水的声音,他在这里已经没有事了,应该走了。这时农妇提着水桶出来,把桶放在流着的泉水下面接水,并且小声地说道:“喂,要是你今晚还在附近,我会送东西给你吃的。那边长麦田后面有干草,明天才会搬进来,你愿意到那边去睡吗?”

他望着她有雀斑的脸,看见她提着水桶的粗壮的手,明亮而含有热与光辉的大眼睛,他朝她点头微笑,她已提着满桶水走了,走进黑簇簇的门里,然后消失了。他感谢地坐着,很满意地听着泉水流动的声音。稍后他进去找农夫,还同农夫与老太婆握手致谢。小屋里充满了火、烟与牛乳的气味。这小屋刚才还是归宿与故乡,马上却又变得陌生了。他谢过后就走出来了。

戈特孟发现小屋对侧有个小礼拜堂,附近有美丽的树林,一片结实的老树,树下长有短短的茂草。他站在树荫里,不断在那些粗树之间往返徜徉。奇怪,他想到了女人与爱情,其实这些都是谈不上的。只有那女人的一句话,对他表示了约会的地方,别的她并没有说什么。这有什么用呢?对啦,她的眼睛,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含蓄,还有她的皮肤是那样的柔美,也许还有股香气,有这样皮肤的女人与男人在彼此渴慕时,是立刻就能认出的。像这样微妙的隐语是值得注意的,戈特孟学习这种隐语是多么敏捷啊!今天晚上!他很高兴,满怀好奇,好像这个高大金发的女人有何等的眼光与声音、何等的手足、动作与接吻似的——这些与李瑟是完全不同的。李瑟现在会已是有着又黑又硬的头发,褐色的皮肤,发出短促的叹息吗?她的丈夫打了她吗?她还想到他吗?她又找到了新的情人吗?正如他今天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女人一样吗?这一切过得多么快,好像路边到处都是幸福,多么的美妙与热烈,来去多么急促!他虽然在不久前,情愿被杀也甘心通奸,然而这样的幸福到底是有罪的。现在他已经在等第二个女人了,而他的良心却是平平静静的。其实这也许不能说是平静的,因为他的良心时时为通奸与好色而感到不安,觉得这是重罪。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名堂,觉得这样的犯罪是与生俱来的,也许这就是神学上所说的“原罪”吧?这就对了,生命的本身就像是在罪恶堆里似的——否则哪有那齐士这样纯洁与博学的人会像罪人似的忍受赎罪似的修道呢?还有戈特孟自己,为什么非要觉得老是深深地陷在这种罪恶里呢?那么他是不幸福的吗?他是不年轻、不健康、不像鸟在天空飞那样的自由自在吗?女人们不会喜欢他了吗?他不会对这个女人感到很有兴趣,且不能做她的情人吗?这会觉得是不好的吗?为什么他这样就会毫无幸福呢?为什么在他青春的幸福里,在那齐士的德行与智慧之中,会有这种奇妙的痛苦,轻微的不安,为了过去的事情而深感悲哀呢?他虽然知道自己不是思想家,为什么必须时常深思熟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