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然后他到了森林,这是一个杂列着檞与榕的松林,其间有丰盛的覆盆子。戈特孟在这里休息,一面吃,一面擦干汗。在那些细硬的林草之间有蓝色的钟形花,淡褐色的蝴蝶飞来飞去。他始终喜欢着圣女盖诺维华(Genoveva)的故事,她曾在这样的林中住过。要是他遇见她,那该多好啊!说不定在林中会有隐者的茅舍,像长胡子的老神父所住的那种在洞里或者用树皮搭盖的一样。也许在这林里住有烧炭的人,他倒是乐于跟他们招呼。若是遇到强盗也没关系,他们必不会为难他的。只要遇到人就好,不管是谁。当然,他也知道也许在这林中再向前进,不管今天、明天或再多几天,都不会遇到谁的,要是真这样的话,他也只好忍受。他想,人用不着多想,听其自然就好了。

戈特孟听见啄木鸟的剥啄声,想要潜过去接近它,可是徒然白费力气,没能看见。终于他发现了,看见啄木鸟像他一样孤单地攀在树干上,热心地在啄木。可惜,人不能同鸟兽说话!要是能喊它,同它客气地谈话,也许还能知道它在林中的生活,听听它的工作与快乐,那该多好啊!哦,但愿人是会变的吧!

他想到在空闲的时候喜欢绘画的事情,用石笔在石板上画过花、叶、树木、动物、人头。他画这些东西经常可以消磨掉好久的时光。有时他会像小造物主一样,按照自己的意思创造,例如在花草上画眼和嘴,把已经发芽树枝上的簇叶做得像人一样,在树上添一个头。他搞这些玩意时,往往弄上一个小时,高兴得像变戏法似的,他能把几根线,从开始的形状变成树叶、鱼头、狐狸尾巴、人的眉毛,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惊奇。所以他说,人是会变的。现在他的想象跟以前一样,想在他的小石板上弄几根线,来变化人的姿态。戈特孟想变成一只啄木鸟,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他要在树梢上做巢,在又高叉平的树干上奔跑,用坚硬的嘴啄树皮,用尾巴上的羽毛支住,会说啄木鸟的言语,把树皮做成好东西。他感到啄木鸟啄木头的声音坚实而动听。

戈特孟在林中遇到许多动物。他遇到好些兔子,那是突然从小丛林里蹿出来的,当他接近时,兔子们垂下耳朵,转身就跑,尾巴下面露出一块白白的。他在一处小空地里发现有条长蛇,蛇没有逃逸,原来它不是一条活蛇,只是一个空壳。戈特孟拿起蛇壳在看,背上有灰色与褐色的美丽花纹,太阳把蛇壳照得亮亮的,薄得像蜘蛛网。他看见有黄嘴巴的黑山鸟,亮起眼在看,然后又怕得低飞逃走了,这里还有许多驹鸟与雀。林中有一个洼地,积了又绿又深的水,水上有些长脚的蜘蛛入神地浮游着,不知是做什么游戏,水面上还有两三只蜻蜓款款飞着,都是深蓝色的翅膀。时已夜晚,他看见——这倒不如说他没有看见什么,只是听见——树叶晃动,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动物正以巨大的力量穿过丛林,也许是鹿或野猪。戈特孟站了好久,害怕得浑身哆嗦,兴奋得仔细听那野兽奔跑的方向。他的心激跳地听着,其实四下早已变得鸦雀无声了。

他找不到走出森林的路,只好在林中过夜。当他寻到睡处时,用青苔铺了床,精细得好像他找不到路就要永久住在这里似的。此后他开始每天都要吃草莓、睡青苔,没有办法搭小屋,甚至生火,始终孤单单地待在静静的树林里,逢人就逃,过着与木石同居,与鹿逐游的生活,这真是无限的悲哀。这里看不见人,不用说招呼的话,也看不到姑娘与女人,更无吻可接。他想,要是真落到了这步田地,不如变成动物,变成熊鹿之类的动物,这也还可以放弃永远的幸福,可以爱雌熊雌鹿,这也未尝不好,至少比他有理智与语言,以及其他种种无用武之地的条件好些,比起这样孤单单的、悲哀的、没有爱的死去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