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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德维勒没有走平时走的那条路,那是一条给马车通行的路,通向沙滩。她这一次抄了一条小路。她攀上陡崖,又穿过松林。她虽然瘦,但很结实,这并不奇怪,毕竟,她已经在敌占区的食物管制下挨了四年,体重少了将近三十磅。她常开玩笑说,她以前总是盼着能有十八岁时候的体型,如今在她四十二岁时竟然实现了,真是意外之喜啊。而且跟大多数人一样,因为没有自己的车,也没有什么公共交通,她对每周要走许多英里的路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站在树林边上,眺望着房子。德维勒公馆并不是岛上最大的庄园宅邸。这幢房子也曾彰显过家族的辉煌,却在十九世纪末被一场可怕的大火烧掉了一侧厢房。房子有年头了,是用泽西本岛上的花岗岩砌成的,已经饱经风霜的侵蚀。房子的正门两边各有若干扇落地窗,一堵石墙把房子跟大院分隔开来。

她一下收住脚步,变得优哉游哉。因为她看见院子里停了一辆老款莫里斯轿车。这些车早都被敌人征用了,两年来,一直都归德国海军的那些军官所有。当然,他们基本上来来去去不多作停留。有时候,如果第五鱼雷艇舰队有船只从格恩西岛过来的话,他们可能会住一两个晚上。

他们基本上都是年轻的正规军官,隶属于泽西群岛上的不同海军单位。战争也给这些德国军官带来不少损失。他们经常会在海峡群岛的海域遭遇英军的鱼雷快艇,英国皇家空军也经常会袭击开往格兰佛、圣马洛和瑟堡的船队,即便是在他们夜里行军的时候。经常有人阵亡,但是也有人活下来。她刚刚抬脚踩上草坪就看见公馆的门开了,里面走出的就是这些幸存者当中的一个。

他身穿一件白色毛衣,外边罩了一件双排扣的旧大衣,脚踏海员靴,手里拎着一只帆布袋子。满是盐渍的海军帽下面是一张温和的脸,带着一种不羁的俊逸,气质就像从十六世纪走来的亡命之徒。他的大檐帽是白色的。通常,只有德军鱼雷艇指挥官才趾高气昂地戴这种白色大檐帽,但是这位圭多・奥里西尼海军上尉可不管那么多。他是从意大利临时借调到德国海军来的;意大利政府已经投降,他却在一个完全错误的时间被困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海伦・德维勒早就已经不再掩饰自己对他相当有好感这件事了。

“早啊,圭多。”

“海伦,我亲爱的,”他献给她一个飞吻,“又是我最后一个,总是这样。”

“今天又要去哪儿啊?”

“去格兰佛。大雾天的,应该会有点意思。话说回来,这种雾天倒是也把英国佬给憋在家里了。我们明天回来。你要不要去圣赫利尔?要我捎你一段路吗?”

“不用了,谢谢。我找肖恩哪。”

“刚才我看到他了,不到十分钟之前的事。这位将军大人刚才手拎一把砍柴斧,从南边的牲口棚子里出来,朝他的屋子去了。明天见,我得赶飞机了。再见了,亲爱的。”

他穿过小门到院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莫里斯轿车的引擎响起,然后渐渐远了。于是她也穿过院子,走到田地里,顺着林子里的路跑过去。肖恩・加拉格尔的房舍在一片洼地里,旁边有条小溪。现在她已经看到他了,穿着条灯芯绒的裤子和一双马靴,格子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健壮的胳膊。他正在劈柴。

“肖恩!”她大叫着扑过去,差点滑了一跤。

他放下斧子转过身,一边朝她看过来,一边拂掉眼前一绺红棕色的头发。她差点又滑一跤。他赶忙扔下斧子,伸出手去扶住她。

肖恩・加拉格尔五十二岁,爱尔兰国籍,因此,从官方角度来讲,他在这场战争中是中立的。他一八九二年生于都柏林,父亲是三一学院的外科学教授。他的父亲起先对女人并没有兴趣,直到五十岁造访泽西岛的时候,对一个叫吕特・勒布罗克的年轻护士一见钟情。两个人不到一个月就结了婚,婚后教授带她回了都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