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

此后每当毕司沃斯先生想到绿谷,便会想起那些树。高大而挺拔的树干被长长的低垂下来的树叶遮蔽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见树枝。树叶有半数已经枯萎,在树顶的一些叶子则呈现出暗绿色。似乎每一棵树都在茂盛的同时枯萎,死亡以同样的速度从每一棵树的树根开始蔓延。但是死亡似乎永远地定格在那里。那些像舌头一样的树叶渐渐地变成焦黄,然后变为褐黄,薄得仿佛被烘焦了似的,翻卷着向下耷拉在其他枯叶上,并不飘落下来。那些新长出来的叶子像匕首一样锋利,毫无娇嫩可言,它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苍老,没有生命的光彩,只是在枯萎之前长得更长一点。

很难想象在这些树的远方,还有那广阔的平原。绿谷是湿润、阴暗和闭塞的。这些树遮蔽了道路,围绕着营房,它们腐烂的叶子阻塞了排水沟。

毕司沃斯先生一看见这些营房,就认为现在他应该建造自己的房子了,不论采用什么方式。这些营房是一家一间,在一个分为十二个小房间的长房子里,住着十二户人家。这座长房子是木材建造的,搭在低矮的水泥柱上。墙上的白灰已经变为粉尘,留下像是漂白衣服时在石头上留下的污迹一样。这些污迹已经潮湿发霉,带着灰色、绿色和黑色的斑点。瓦楞铁皮的屋顶从一边伸出来,形成一道长廊,由粗制的隔离板分成十二间厨房。由于没有什么遮拦,下大雨时,每家的厨子不得不把十二个煤灶炉搬到十二间房子里。中间的十间房有前门和后窗,两端的房间各有一个前门、一扇后窗和一扇边窗。作为监工的毕司沃斯先生分到了一间顶头的屋子。后窗被前任租户用钉子钉死,并拿报纸糊住。由于报纸把墙从上到下糊得严严实实,只能估摸出窗户的位置。显然,贴报纸的人识字,因为没有一张报纸是倒着贴的。毕司沃斯先生发现自己身处当代的新闻报道之中,这些旧报纸所蕴含的活力和激动人心之处,十分离奇有趣。

他们把所有家具都搬进了这间屋子,包括橱柜、绿餐桌、帽架和铸铁四柱大床,毕司沃斯先生在捕猎村最后几天里买下的摇椅和莎玛的那张梳妆台。她不在哈奴曼大宅时,这个梳妆台就代表了她。

梳妆台里面只有一个小抽屉属于毕司沃斯先生,其他部分都不是他的,偶然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时,他就会感到他在侵犯别人的隐私。在迁往绿谷的过程中,他发现梳妆台里除了莎玛和孩子们的好衣服,还有莎玛的结婚证书和孩子们的出生证;一本圣经以及她从教会学校里拿回的圣经图片,这些图片不是因为其中的宗教内容,而是为了追忆往昔辉煌而被保存下来的;一沓来自北阿伯兰的笔友的信,笔友是在老师的安排下认识的。毕司沃斯先生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他阅读那些可以把他带入那些世界的小说。他从来没想到在所有人当中,莎玛居然曾与外界有所接触。

“你没有碰巧保留着你的回信吧?”

“老师曾经朗读过,还张贴了呢。”

“我想看看你的信。”

就这样,毕司沃斯先生成了一名监工,每月挣二十五元,是劳工的两倍。正如他对赛斯说的那样,他其实对庄园的工作一无所知。他的一生都被甘蔗包围;他知道当店铺披红挂绿、喜气洋洋,挂满了冬青和冬青果,还有圣诞老人及顶上积雪的信件之时,那片高地上就会绽放出灰蓝色的如箭一般的花朵;他知道甘蔗收割后有丰收狂欢节;但是他不懂得还要焚烧、除草、挖掘或筑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新的插条,或者在新植物上堆肥。赛斯每星期六来绿谷检查并给劳工发钱,同时给毕司沃斯先生做些指导。赛斯在毕司沃斯先生房间外的厨房里,坐在那张绿餐桌边给劳工发钱,同时让毕司沃斯先生坐在他身旁,报出每个劳工所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