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现在,我已经计划好每天早上在妈妈起床和吃早饭之前要爬哪些树——在这个有蓝色信箱的新家里。每天早上,我会先爬后院里的大叶枫和樱桃树,再爬隔壁的西部红雪松。

我不会在红雪松上待很久,只是爬上去看看鹰树,然后就爬下来回家,等妈妈起床,然后一起吃早餐。

吃早餐的时候,我会把刚刚看见的树列成一个清单,与前一天的清单做个对比,看看自己有没有发现新的树。在老房子附近,方圆一点二英里以内的每一棵树我都认识。但老房子距离市中心很近,树不多,而且几乎所有的树都是外来物种,有许多是从欧洲或东海岸进口的,并不是西北海岸的本地树种。

我们的新家位于奥林匹亚东部,许多地方还保留着森林,或者说是未经开发的林地。这里就像一个装满树的糖果盒子,我一边兴致勃勃地往里看,一边期待着把每棵树都爬个遍,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愉快地哼唱。

没有爬过的树会带给我一种喉底空洞的感觉,一种刺鼻的金属气味,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渴望。

这里到处都有好多好多的树,都是我没有爬过的。第一次见到鹰树之后的那一天,妈妈对我说,周末要给我一个惊喜。她之所以要给我这个惊喜,是因为我和朗达相处得很好,在学校里也表现得不错。还有,我上周末一直待在医院里,所以很需要一个惊喜。我希望这个惊喜就是让我再去看一看鹰树。

周末终于到了,不过,惊喜并不是去看鹰树,而是和迈克舅舅一起远足,寻找一棵美国黄松。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树,也是我从未爬过的一种树。

星期六早晨,迈克舅舅和我一块儿上了他的卡车。他说,我们今天要去爬雷尼尔山——一座高大的山脉,距离我们住的地方有六十五英里,有时从家里都能看见它。路途不短,多数时候我都处于紧闭双眼、紧捂耳朵的状态。后来,迈克舅舅总算意识到我这边的车窗没关好,这才打开了他那边的车窗,尖锐的声音总算散去了。直到这时候,我才能睁开眼睛看看窗外。

车窗外到处都是树。一棵又一棵的树从我眼前飞快地掠过,快到我无法分辨出它们的种类。我们正与整个森林擦肩而过。

我们开车经过一整片森林,这使我感到自己正被许许多多的树包围,内心安定而柔软,仿佛朗达办公室里不停流淌的水,只不过更加强烈。这是一种在水流表面之下更深层的涌动。

车子停了下来,我们到达了高高的山坡。从这里,我可以俯瞰整个广袤的森林。那是一片浩瀚的绿色海洋。我向四周扫视,从这一边看到那一边,努力记住自己所能辨识出的所有树种。到处都是横生的树枝,有的正在萌芽,有的已经开花,松果与针叶点缀其间。

我的视线完全被树填满。

“这些是白桦树,对吗?”迈克舅舅指着我们头顶上的三棵小树问道。我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它们长着灰白色的树皮、绿色的树叶,还有一些残留的花瓣,很明显是一种落叶树。落叶树的叶子每年秋天都会掉光,到来年春天又会重新长出新叶。

“确实会有人把它们当成纸皮桦,但其实不对。”我说,“这是红桤树。”迈克舅舅走过去摸了摸树皮,说:“可树皮明明是白色的呀,不是红色的。”

“没错,”我说,“这种树的树皮就是灰白色的,但不像纸皮桦那样会片片剥落。它们叫作红桤树,所有桤树的拉丁学名都叫Alnus,这一种叫作Alnus rubra。”

我对红桤树不感兴趣,它们爬起来并不怎么有趣。不过,我倒是对它们旁边那棵小小的道格拉斯冷杉很感兴趣。

我走到这棵树跟前,很快就发现了一处落脚点——一个断枝形成的老树桩。我踩上去,纵身跳到一根低低的树枝上,这些树枝都非常结实。周围的树在我头顶上向天生长,强壮的枝干组成一种错综复杂的图案,使我想起双手在面前乱晃时手指与光线形成的图案,这种过滤光线的方式让人很舒服。此刻,我感到这棵树正在为我过滤光线——在我向上攀爬的时候,那图案不停地反复变换。